我的房間是在三層樓上的,所以一開眼,我就能知道天氣的晴雨。

春天也已經剩了不多幾日了,象這樣的佳日,我卻不能出去遊玩,天呀天呀,你待我何以這樣的酷烈!

開了眼想了一會,我覺得終究不能好好的安睡,我就打定了主意,起到床外來了。開了北窗一望,一片晴天,同秋天的蒼空一樣,看得人喜歡起來。下樓去洗麵的時候,我覺得頭昏得很,好象是從棺材裏剛才出來的樣子,這大約是一天不食什麼東西的緣故。

午前九點鍾的時候,同學的Y君來邀我到郊外去散步,我很願意和他同去,但是同寓的W君,卻不許我去,我也隻得罷了。他們出去了之後,我覺得冷寂得不堪,就跑上教會堂去,因為今天是禮拜日。

十二點鍾我才回到客寓裏來,飯也不吃,就拿出被窩來睡了。

睡到了晚上,什麼也不想吃,體熱也不增加起來,我以為病已經好了。

這才是我這一次胃病的Prologue(序曲)呀!

睡到了九點鍾,我覺得有些饑餓起來,一邊我想太不食煙火食,恐怕於身體有大損害;所以我就跑到中國菜館裏去吃餛飩去,因為我想豬肉是有益於身體的。

我的病因就在這裏了!

五月三十日的早晨,天上也沒有太陽出來,黃梅時節特有的一層灰色的濕雲,竟把青天遮蓋盡了。

我早晨起來,胸中就覺得有些難受,頭痛隱隱的發作起來,走路的時候好象是頭重腳輕的樣子,我知道有些危險了。早飯的時候,我要了兩瓶牛乳,雖然不想吃,然而因為身體虧損不起,所以就勉強吞了下去。

九點鍾敲過了。我胸口裏愈加覺得難受,就請同寓的W君同我到神田的K病院去診病。在診察室外等了兩個鍾頭,主任醫生K博士才來診病。K博士也不能確定說我是什麼病。但是他說:

“你進病院來罷,今天午後恐怕體熱要增高起來。”

我在那裏診病的時候,W君卻在那裏做夢。

我們初進病院的時候,看見有一個十九歲的女子也在那裏候診。伊好象是知道K博士的身價似的,手裏拿了一本《寶石的夢》,盡在那裏貪讀。我和W君一見了伊的分開的頭發,發後的八字形的麗繃,不淡不濃的粉飾,水晶似的一雙瞳神,就被伊迷住了。掛了號,寫完了名姓,我們就料了麵皮,捱到伊的身邊去坐下來。W君的那一雙同狂犬似的眼光,盡管一陣一陣的向伊發射。

等了一個鍾頭,我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因為K博士還沒有來,我的胸口卻一刻一刻的痛起來。我打算再等十五分鍾,若是K博士還是不來,我就想走了。W君向窗外一望,忽然嗤的笑了一聲,就拚命的推我,教我向窗外望去。我聽了W君的話,向窗外一望,隻見對麵的人家樓上,有一個廿一二歲的女子脫去了衣服,赤裸裸的坐在窗口梳妝。伊那肥胖的肉體上,射著了一層淡黃色的太陽光線,我知道一處灰色的濕雲,被太陽穿破了。我看了一眼,也不得不笑起來,就對W君說:

“伊大約是在那裏試日光浴。”

我們間壁的那一個貪“寶石的夢”的女子,也已經看見了,聽了我這句話,就對我們笑起來。不多一會,看護婦就叫我進去,我就去受診了。

過了一個鍾頭,我出了診察室,回到W君處來的時候,看見W君的麵色,有些紅熱的樣子。我對他說:

“我不得不進病院了!”

W君支吾了幾句,卻很有些不安的表情。我正在那裏驚異的時候,那一個“寶石的夢”的女子,就走了過來對W君彎了一彎腰,走下樓去了,因為胃腸病的診察室是在樓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