磚場花園的南犄角上有網球場博物院,陳列外國近代的畫與雕像。北犄角上有奧蘭紀利博物院,陳列的東西頗雜,有馬奈(Manet,十九世紀法國印象派畫家)的畫與日本的浮世繪等。浮世繪的著色與構圖給十九世紀後半法國畫家極深的影響。摩奈(Monet)畫院也在這裏。他也是法國印象派巨子,一九二六年才過去。印象派興於十九世紀中葉,正是照相機流行的時候。這派畫家想趕上照相機,便專心致誌地分別光影;他們還想趕過照相機,照相沒有顏色而他們有。他們隻用原色;所畫的畫近看但見一處處的顏色塊兒,在相當的距離看,才看出光影分明的全境界。他們的看法是迅速的綜合的,所以不重“本色”(人物固有的顏色,隨光影而變化),不重細節。摩奈以風景畫著於世;他不但是印象派,並且是露天畫派(Pleinairiste)。露天畫派反對畫室裏的畫,因為都帶著那黑影子;露天裏就沒有這種影子。這個畫院裏有摩奈八幅頂大的畫,太大了,隻好嵌在牆上。畫院隻有兩間屋子,每幅畫就是一堵牆,畫的是荷花在水裏。摩奈歡喜用藍色,這幾幅畫也是如此。規模大,氣魄厚,汪汪欲溢的池水,疏疏密密的亂荷,有些像在樹蔭下,有些像在太陽裏。據內行說,這些畫的章法,簡直前無古人。
羅丹博物院在左岸。大戰後羅丹的東西才收集在這裏;已完成的不少,也有些未完成的。有群像,單像,胸像;有石膏仿本。還有畫稿,塑稿。還有羅丹的遺物。羅丹是十九世紀雕刻大師;或稱他為自然派,或稱他為浪漫派。他有匠人的手藝,詩人的胸襟;他藉雕刻來表現自己的情感。取材是不平常的,手法也是不平常的。常人以為美的,他覺得已無用武之地;他專找常人以為醜的,甚至於借重性交的姿勢。又因為求表現的充分,不得不誇飾與變形。所以他的東西乍一看覺得“怪”,不是玩藝兒。從前的雕刻講究光潔,正是“裁縫不露針線跡”的道理;而浪漫派藝術家恰相反,故意要顯出筆觸或刀痕,讓人看見他們在工作中情感激動的光景。羅丹也常如此。他們又多喜歡用塑法,因為泥隨意些,那凸凸凹凹的地方,那大塊兒小條兒,都可以看得清楚。
克呂尼館(Cluny)收藏羅馬與中世紀的遺物頗多,也在左岸。羅馬時代執政的宮在這兒。後來法蘭族諸王也住在這宮裏。十五世紀的時候,宮毀了,克呂尼寺僧改建現在這所房子,作他們的下院,是“後期戈昔”與“文藝複興”的混合式。
法國王族來到巴黎,在館裏暫住過的,也很有些人。這所房子後來又歸了一個考古家。他搜集了好些古董;死後由政府收買,並添湊成一萬件。畫,雕刻,木刻,金銀器,織物,中世紀上等家具,磁器,玻璃器,應有盡有。房子還保存著原來的樣子。入門就如活在幾百年前的世界裏,再加上陳列的零碎的東西,觸鼻子滿是古氣。與這個館毗連著的是羅馬時代的浴室,原分冷浴熱浴等,現在隻看見些殘門斷柱(也有原在巴黎別處的),寂寞地安排著。浴室外是園子,樹間草上也散布著古代及中世紀巴黎建築的一鱗一爪,其中“聖處女門”最秀雅。
此外巴黎美術院(即小宮),裝飾美術院都是雜拌兒。後者中有一間扇室,所藏都是十八世紀的扇麵,是某太太的遺贈。十八世紀中國玩藝兒在歐洲頗風行,這也可見一斑。扇麵滿是西洋畫,精工鮮麗;幾百張中,隻有一張中國人物,卻板滯無生氣。又有吉買博物院(Guimet),收藏遠東宗教及美術的資料。伯希和取去敦煌的佛畫,多數在這裏。日本小畫也有些。還有蠟人館。據說那些蠟人做得真像,可是沒見過那些人或他們的照相的,就感不到多大興味,所以不如畫與雕像。不過“隧道”裏陰慘慘的,人物也代表著些陰慘慘的故事,卻還可看。樓上有鏡宮,滿是鏡子,頂上與周圍用各色電光照耀,宛然千門萬戶,像到了萬花筒裏。
一九三二年春季的官“沙龍”在大宮中,頂大的院子裏羅列著雕像;樓上下八十幾間屋子滿是畫,也有些裝飾美術。內行說,畫像太多,真是“官”氣。其中有安南阮某一幅,獎銀牌;中國人一看就明白那是阮氏祖宗的影像。記得有個笑話,說一個賊混入人家廳堂偷了一幅古畫,卷起夾在腋下。跨出大門,恰好碰見主人。那賊情急智生,便將畫卷兒一揚,問道,“影像,要買吧?”主人自然大怒,罵了一聲走進去。賊於是從容溜之乎也。那位安南阮某與此賊可謂異曲同工。大宮裏,同時還有一個裝飾藝術的“沙龍”,陳列的是家具,燈,織物,建築模型等等,大都是立體派的作風。立體派本是現代藝術的一派,意大利最盛。影響大極了,建築,家具,布匹,織物,器皿,汽車,公路,廣告,書籍裝訂,都有立體派的份兒。平靜,幹脆,是古典的精神,也是這時代重理智的表現。在這個“沙龍”裏看,現代的屋子內外都儼然是些幾何的圖案,和從前華麗的藻飾全異。還有一個“沙龍”,專陳列幽默畫。畫下多有說明。各畫或描摹世態,或用大小文野等對照法,以傳出那幽默的情味。有一幅題為《長褂子》,畫的是夜宴前後客室中的景子:女客全穿短褂子,隻有一人穿長的,大家的眼睛都盯著她那長出來的一截兒。她正在和一個男客談話,似乎不留意。看她的或偏著身子,或偏著頭,或操著手,或用手托著腮(表示驚訝),倚在丈夫的肩上,或打著看戲用的放大鏡子,都是一副尷尬麵孔。穿長褂子的女客在左首,左首共三個人;中央一對夫婦,右首三個女人,疏密向背都恰好;還點綴著些不在這一群裏的客人。畫也有不幽默的,也有太惡劣的;本來是幽默並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