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懷疑新詩,甚至懷疑“白話運用於文學”;他原是相信白話文學的人,現在他的懷疑,足以代表一部分曾經相信白話文學的人。所以很值得我們注意。
直到今年四月,聞一多、徐誌摩諸先生出了一個《詩鐫》,打算重溫詩爐的冷火。他們顯然要提倡一種新趨勢;他們要“創造新的音韻,新的形式與格調”。這是《詩鐫》同人之一,劉夢葦先生《中國詩底昨今明》一文中的話。此文印在去年十二月十二日的《晨報·副刊》上,雖不在《詩鐫》時代,卻可以代表《詩鐫》的主張與工作。同文裏又述聞一多先生的意見,說“中國詩似乎已經上了正軌”。這是指他們一派的新韻律的詩而言。後來劉先生自己在《詩鐫》裏也說過同樣的話。所謂新韻律,一是用韻,二是每行字數均等,三是行間節拍調勻;他們取法於西洋詩的地方,比取法於舊詩詞的地方多。這種趨勢,在田漢、陸誌韋、徐誌摩諸先生的詩中,已經逐漸顯露,《詩鐫》隻是更明白地確定為共同的主張罷了。這種主張有它自己的價值,我想在後麵再論。《詩鐫》確是一枝突起的異軍,給我們詩壇不少的顏色!可惜隻出了十一期便中止。它的影響可並不大,雖然現在還存留著在一小部分人之中;這或因主張本難普遍,或因時日太短。總之,事實上,暫時熱鬧決不曾振起那一般的中衰之勢。我想《詩鐫》同人在這一點上必也感著寂寞的。有些悲觀的人或者將以為這是新詩的回光返照,新詩的末日大概不久就會到臨了,我還不能這樣想。我所以極願意試探一探新詩的運命,在這危疑震撼的時候。
我覺得我們現在所要的是有意思的發榮滋長,而不是一陣熱空氣;熱空氣的消失,在我們是無損的。一九一九年來新詩的興旺,一大部分也許靠著它的“時式”。一般做新詩的也許免不了多或少的“趨時”的意味;正如聞一多先生所譏,“新是作時髦解的!”——自然,這並不等於說,全沒有了解新詩的價值的人!但那熱空氣究竟是沒有多少東西,多少味兒的;所以到了一九二三年九月,便有郭沫若先生出來主張“文藝上的節產”(《創造周報》十九號)。他雖非專論新詩,新詩自然占著重要的地位,在他的論旨裏。那裏麵引達文齊與歌德為例,說:
“偉大的是他們這種悠長的等待!他們等待是什麼?
在未從事創作之前等待的是靈感,在既從事創作之後等待的是經驗。……”
……“目前的世界為什麼沒有什麼偉大的作家,沒有什麼偉大的作品?目前的中國,為什麼沒有什麼偉大的作家,沒有什麼偉大的作品?我們可以知道了。我們可以說就是早熟的母體太多了,早產的胎兒太多了的緣故。”
“等待吧!等待吧!青年文藝家喲!”
我們若相信他的話,那麼,現在一般人所嘲諷,所憂慮的“新詩的衰頹”,可以說不是“衰頹”,而正是他所要求的“節產”,雖然並不是有意的。“節產”總可樂觀;我們是在等待靈感與經驗——“自然的時期是不可不等待的”!為什麼甫經四年的冷落,便嗒然自失呢?我覺我們做事,太貪便宜,求速成,實是一病。政治革命,十五年“尚未成功”,現在我們是明白的了;文學革命,詩壇革命,也正是一樣,我們隻有努力向前,才能打出一片錦繡江山;何可回首欷,自短誌氣?
我們的希望太奢了,故覺得報酬太少了;然而平心而論,報酬果然太少麼?我且斷章取義地引成仿吾先生的話:
“在這樣短少的期間,我們原不能對於他(新文學)抱過分的希望。而且隻要我們循序漸進,不入迷途,我們的成功原可預計。……”(《新文學之使命》,《創造周報》二號,一九二三年五月)再看周啟明先生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