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功夫,她端出兩大碗熱氣騰騰的粥,裝著幾塊雜麵餅的籃子和一碟醬菜,就著堂屋中的方桌擺好,兩個人就在夜色中開始吃飯。
婦人也著實餓壞了,口中咀嚼的餅還沒有咽下,又端起青瓷海碗大口喝起熱粥來。喝了幾口,她突然放下碗,咂巴咂巴嘴,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粥裏放了大棗蓮米吧,家裏還有這些東西?”
“您不記得了麼?今天是臘八節啊,廟裏開浴佛會,師太們又是送麵油又是送七寶粥的,街上好多人哦,俺也去要了不少,摻些白粥一煮,就當過節一樣。可惜麵和油不能白拿,要布施功德……”
她知道九妹說的是鎮子東邊的慈德庵,逢年過節往往會送些米麵果子給平日經常走動的人家,同時也借此化些善緣。
“不過,巷口的陸大娘和楊嬸嬸給了胡桃和麥芽餳,我都說了不要,可還是硬塞給俺這許多。”看得出小丫頭很高興,連比帶劃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嗯,那就留著過年那幾日吃吧。”五娘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又開始狼吞虎咽吃起來。
家裏連隔夜糧都快沒了,過年?怕是過年得喝西北風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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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出身小戶人家,沒讀過什麼書,但五娘卻不是沒有見識的村婦。就在一年多前,她甚至還算得上附近的體麵人物——原因無他,隻因為她哥哥曾是管理幾十戶人家的保長。
眾所周知,從家長裏短、雞毛蒜皮的小事到防火防盜、戶口管理、催交賦稅等等,宋代保長這種看似不入流的小吏其實權限相當寬泛。加上保長保正這類頭目,基本都是從富戶中委派,因此,能當上保長的往往都是本地有一定財力的人。
五娘是四年前才來到這個鎮的,她丈夫原是礠州的泥瓦匠人,因家道艱難,膝下無子,夫妻倆商議舉家從礠州遷到相州,投奔在此地擔任保長的兄長一家。自然,她的哥哥也沒有讓她失望,很快便幫妹夫謀了份差事。就這樣,男人給哥哥打下手,自己整天在家幫嫂子打理家務,日子倒也過得紅火,兩口子還合計著等過兩年攢夠錢,買塊地蓋房子,搬出去自立門戶。
然而天不遂人願,前年冬天街上的一場大火改變了一切,正當盛年的兄長在火場救火時被屋梁砸中,傷重不治,丟下一家子人撒手而去。禍不單行,沒過多久,鎮裏的保正尋了個借口,把男人的差事也除了,一氣之下,這個原泥瓦匠決定和老鄉合夥去南邊做絹絲生意,從此帶著夫妻倆大部分積蓄一去不返。
連遭變故,家中就剩下了三個女人,守著點遺產清苦度日。誰料嫂子春天又染上了時疫,接下來幾個月一直**病榻,拖到秋天終於藥石無計,鬱鬱而終。湯藥錢、喪葬錢,出的多進的少,讓原本坐吃山空的家計更是雪上加霜,偏生每年該繳的丁錢一文也不能少。明明家中既沒有丁壯男子,也沒有田產,卻還要按舊例的坊郭二等戶收丁錢。五娘也曾經拉下臉去找現在的保長理論過,希望將自家改成四等或五等戶,但他半點也不肯通融,借口說要過三五年後才修簿,沒改之前隻能依照舊簿繳。
“哼,我哥在的時候,哪次不是笑臉相迎,隔上十天半月還趕著上門送禮……”,五娘心裏恨恨的想著。牢騷歸牢騷,該繳的丁錢還是得繳,不同的是以前自家催別人,現在是被別人催。
打那以後,她就成了質鋪的常客,一開始顧及麵子,總是偷偷摸摸地去,到後來臉皮愈來愈厚,也不在乎了。再後來值錢的東西當得也差不多了,她又替人漿洗衣物,偶爾擺攤賣點針頭線腦的小東西補貼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