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五娘仍舊提著一大筐衣物去河邊漿洗，九妹依然在家做飯，收拾院子。兩個人都小心翼翼地避開昨天的話題，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然而屋裏的氣氛卻有了微妙的變化，變得有些不尷不尬起來。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流逝，元旦沒過多久，很快便到了正月初六——該是九妹去州城上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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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妹今天起得比平時稍晚，簡單梳洗梳洗，自己熱了些剩飯吃，然後一個人坐在堂屋前的門檻上，望著院子外的湛藍天空發呆。姑母很早就到集市擺攤去了，這樣也好，免得臨走時大家傷感難過。
鎮裏去州城做工的人還有好幾個，到時會有牙行雇的騾車挨家上門來接，你隻要收拾好東西，安心在家等著就行了——陸大娘是這樣說的。東西倒沒多少帶的，全部隨身行李隻有個包袱，裝了兩件換洗裙襖、一點零碎雜物和一小包幹糧，這是頭日便備齊的。
頭上娘親的青玉釵戴著有點長，九妹不自覺地抬手摸摸頭發，以確認自己挽的發髻是不是散開了。再低頭看看身上，因為長年難得出回遠門，還是去州城，所以特地換了套平日不舍得穿的衣服：鸚哥綠的錦襖，半新的碎花紗裙，外披一件米黃色的絹衫，腳上是雜色刺繡弓鞋。都是前年父母還在世的時候置辦的，因為身量小，拿到估衣鋪壓價太低，換不了幾個錢，這才得以保留下來。
這身打扮沒問題嗎？應該不會被笑話吧。盡管家裏已經不比從前，自己也不再是以前那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嬌小姐，這個現實自己當然明白。但人有時候就是這樣，一夕之間從小康落入困頓，心理難以適應，總怕被旁人看輕，自尊心往往變得更加脆弱敏感。
要去整整一年，雖說遇到節慶可以告假，但算上車資和路上耽擱的時間，還有人情花費——好不容易回趟家，總要給姑母和幾個平日相熟的小姐妹捎帶幾件禮物——滿打滿算也隻能回來一次……
“九妹，來了來了！車到巷口了！”門口突然傳來一疊急匆匆的拍門聲和催促聲。
該走了，九妹站起來，又回頭望了一眼空蕩蕩的屋子，轉身向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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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子離相州城有幾十裏地路，即便坐車一早出發，也要兩個多時辰。出鎮沒多久，騾車上了一條坑坑窪窪的馬道，九妹因為一晚沒睡好，加上顛簸的道路，很快就困得昏昏欲睡。就在她的頭越垂越低，眼看就要歪到傍邊人身上時，騾車大約是硌到了石塊，猛然一頓，車裏的人全被晃得東倒西歪，九妹猝不及防，額頭一下子撞上車頂篷，疼得她丟了包袱，雙手捂著腦袋縮作一團。
“當心，你沒傷著吧？”坐在對麵的女孩撿起包袱，拍拍灰塵，遞給九妹。
“嗚……”九妹疼得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半天才緩過勁來，抬頭看向對麵。
“不礙事兒，就這裏顛得厲害，過了這段路就好多了。我坐過好多次了，這還不算什麼，上回顛得更狠，生生把俺的大牙都磕折了。”
“你瞧。”似乎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她笑嗬嗬地張開嘴，露出缺了一顆的門牙豁口。
大概覺得這場景實在有些滑稽，“噗……”同車的好幾個人忍俊不禁，都笑出聲來。九妹一時間忘了痛，也跟著笑起來，車裏原本沉悶的空氣一下子感覺輕鬆了許多。
“你是陸大娘介紹去相州城做活的吧？俺要到衛府做廚娘，你去哪家？”感覺這個女孩很開朗，話匣子打開便收不住。
“廚娘？真好。我也去是衛府，不過是當使女。”九娘知道，但凡能被有錢人家請去做廚娘的，都是有些手藝的人。說起來同為下人，工錢可比一般婢女高得多，看她相貌頂多大自己兩三歲，小小年紀就有一技傍身，著實令人羨慕。
“那我們是去一家嘍，太好了，又多個伴。對啦，俺叫香玲，這是璃花，俺住一個坊的鄰居。”她用胳膊推推坐在身邊的另一個女孩。
叫璃花的小姑娘看上去有些認生，兩隻小手把包袱緊緊抱在胸前，輕輕點了點頭。
“叫俺九妹好了，今後大家都在一處，還請兩位姐姐多幫襯。”九妹揉揉額頭，又整了整發髻。
“鄉裏鄉親的，還客氣啥，都包在俺身上。別的不敢說，以後廚房找俺，肉管飽。璃花是繡娘，也很厲害喲，針線活是坊裏一絕，我看比宮裏頭用的也不差不了多少。來，把繡的帕子拿出來給人家瞧瞧。”香玲似乎很以此為豪，連聲催促。
“不要了，我那點三腳貓功夫還不讓人笑話死。”璃花捉緊包袱躲閃著，聲音小得像蚊子叫。
“說起來，香玲不是去給府裏的廚娘打下手嗎？幾時你自己成廚娘了。”
香玲一愣，臉漲的緋紅，還兀自嘴硬：“那，那是剛開始，先幫幫手也是很平常的，憑俺的手藝很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