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賣了還笑,傻啊你?頭一次見,也不清楚人品如何,就不怕一輩子跟著個無良賭鬼?”寧寧哂道。
“兩害相權取其輕唄,我雖不知事,至少這個道理還是懂的。再說了,看眼神我就覺得這個人不像壞人。”
“啊,你居然說老爺是禍害。”
“胡說,俺才沒有……”
兩人一邊說說笑笑,一邊往庭院深處走去。
——
當寧寧和堇圍著紅泥小火爐,吃著熱騰騰的火鍋時,在離相州城幾十裏外的山腳下,兩人口中的老爺——衛十,正坐在一塊打磨了一半的條石上,默默注視著空無一人的工棚。
平日喧囂的場景已不見蹤影,石牆邊空地上到處淩亂堆砌著沒來得及處理的石材、木料、青磚和渣土,梯子倒在雪地裏,泥水匠的工具丟了一地,竹子搭的腳手架孤零零地佇立著。
天真。
雖然不願承認,但自己的構想實在太過幼稚了。
不知從何而來的自信,竟然異想天開,想在12世紀的宋代複製一座17世紀的歐式大型要塞。
自己隻是個籍籍無名的小人物,不能像朝廷一樣征調民夫物力,要憑這個時代原始簡陋的技術條件完成這樣的大工程根本是天方夜譚。
資源、人力、技術、經驗、財力——無一不缺,當然,最缺乏的還是時間。
再多五年時間,不……隻要四年,這些都不是問題。
可惜,時不我待,兩年後金軍的鐵騎就會席卷這裏。
試著整理下思路:
穿越——沒有蝴蝶效應——金軍南下不變——時間不夠;
穿越——帶來蝴蝶效應——金軍南下提前——時間依然不夠;
穿越——帶來蝴蝶效應——金軍南下延後——城堡如期建成——勝負未卜;
當然還有最理想的狀態,金軍取消南下,從此和平相處,隻是這可能性幾近於零。
換句話說,隻要留在這裏,就免不了一場惡戰。
挖掘壕塹,壘築城牆、塔樓、堡壘,打井、鋪路,鑄炮、操練……千頭萬緒,衛十用自己僅有的數學知識反複推算的結果,光是修建要塞主體,需要完成的土方和石方合計就高達六七十萬方,按照每人每天七到八小時計算,如果要保障進度,動用的勞力至少得數百人以上。不僅如此,要維持長時間的高強度體力勞動,還必須以充足的食物供應為前提(每人至少4000大卡熱量),每日消耗的糧食與肉更是個驚人的數字,運輸這些食物又需要大量的牛車和騾車……
前前後後投入了十多萬貫,連半成品都稱不上的石頭城牆和打好的地基,大概算是這兩年多時間殫精竭慮、奔波勞累的唯一成果吧。
——
似乎對眼前的一切感到疲憊不堪,衛十躬著腰,兩隻手扶著額頭,就這樣坐著一動不動,沒過多久外衣、頭發、眉毛上便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白雪。
忽然,衛十的雙肩顫抖起來,開始是小聲的笑,接著越來越響,最後變成不可遏止的大笑。過了好一陣,衛十深吸一口氣,擦去眼淚,慢慢平靜下來。
放棄不就好了。
超出能力限度的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知其不可而為之,非智者所為。
明明這麼簡單的道理,為什麼自己沒早些醒悟呢?
說起來,究竟與我有何相幹?聽評書落淚,替古人擔憂。全大宋幾千萬人都不擔心,為何我一個人要擔心。
沒錯,放棄好了。
工匠們都領了工錢,高高興興回家過元宵。我也回去好了,雖然沒有家人,但盼望自己回去的人應該還是有的——大概。放下全部擔子,什麼都不想。陪她們逛逛街,買點東西,聊聊天,開開心心過個節。
然後……
然後等春天一到,就變賣田產,遠遠離開這個地方,搬到江南去吧。
人人盡道江南好,遊人隻合江南老。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就這樣遊曆山川,行盡江南煙水路,了此餘生,也未嚐不是件賞心樂事。
——
想到這裏,衛十站起身,喚來隨行的小廝,吩咐馬上備車。
“備車回城,對,現在就走。什麼,還在下雪,天太晚走不了?那算了……明日一早出發罷。”
“對了,讓夥房準備點火鍋、素酒,不要肉,咱們也要過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