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夜空中遠遠傳來陣陣規律的擊柝聲,九妹醒了。
初春的天色仍未明,朦朧的月光灑在積雪的磚地上。
四鼓七刻,這是九妹起床的時間。
慢慢將頭伸出布被,之所以起這麼早,並不是有失眠或某種規矩之類的原因——單純是被夢話吵醒而已。
摸索著在被窩裏穿好裙襖,起身下炕,輕手輕腳地整理好被蓋。推開房門,刺骨的寒風帶著雪片忽地灌進溫暖的室內,九妹不由得打了個冷戰,趕緊反手掩上門,抖抖索索地抱著胳膊,低頭往院子後麵的耳房跑去。
這間原是燒水房,也兼作洗漱場所,平日供西苑的二十來名女仆使用。因為時辰尚早,屋裏靜悄悄的,空無一人。借著月光,九妹從熏籠上排列的瓶子裏辯認出塗有“九”字墨筆記號的水瓶,倒了小半盆水,伸手試了試水溫,再用布巾沾濕擦臉。水說不上燙,但昨夜炭火的餘熱猶存,感覺還算暖和,倘使再起晚些,就隻能就著涼水洗漱了。
洗完臉,再將盆裏的剩水倒進一口陶缸,積存起來用作清洗茅——不對,應該叫衛生間——這是府裏的稱呼,每間茅房門前都掛有“衛生間”三個大字的鬆木牌,別說目不識丁的下人,就算識字的人初次見到都會被搞糊塗。至於為什麼叫這個,九妹也弄不明白。
說到這個,九妹不禁又想起幾天前進府時的事。大約是路上涼茶喝太多,又加上雜七雜八的零嘴,剛吃完飯香玲就嚷著肚疼。璃花和九妹雖然吃得少,但也正好想小解,於是兩人向夥房裏的大嬸打聽了方向,一路尋去。不料轉來轉去找了半日,怎麼也不見有茅廁模樣的地方。
眼看香玲捂著肚子一步一挪,實在走不動了。三人顧不得許多,隻得趕緊找個假山角落草草了事。哪知偏有湊巧,正好遇到巡夜的管事帶人路過,將神色慌張的幾人逮了個正著。不過倒沒有為難她們,問明緣由後隻是簡單訓誡了幾句,就讓人送回住處。
但九妹還是有點沮喪——自己好歹也是坊郭人出身,殷實人家的女兒(曾經),進城還鬧這種笑話,完全被當成鄉巴佬了,記得這件事的人以後大概一直會拿來當作笑柄吧。
明明還有那麼多盤算和抱負:從低微的下人做起,憑自己的努力和才智,當上一府的總管事,最後重振家業——然而現在所有這一切,就因為香玲鬧肚子而蒙上了陰影……
絕不是討厭,雖然香玲有點粗枝大葉,凡事老是少根筋,但心直口快,熱心腸,還時不時從廚房帶些點心之類的回來和大家分享,是個不錯的人。可惜就是彼此性子相差太多,而自己又不擅長應付這種類型。
因為是一起進府的新人,三人被安排在同一間屋。以前清靜慣了,突然和其他人同住各種不適應,總覺得精神上很疲憊。白天還好,大家分派的地方不在一處,各忙各的,少有碰麵的機會。到了晚上下工回房,才是九妹最鬱悶的時候,累了一天本想安安靜靜歇會兒,偏生這段時間正在香玲興頭上,嘰嘰喳喳聒噪得了不得,往往要鬧到熄燈後才消停。
今天一整天都不用幹活,發髻就弄個簡單點的吧。一麵想著,九妹從懷裏摸出把木梳,努力踮著腳,對著牆上懸掛的銅鏡梳理齊肩長發。
有間單獨的屋子住就好了,小點簡陋點沒關係。隻可惜想想那也是不可能的事,聽說就算內府東苑的女仆也隻有雙人間,想住單間,大概隻有女仆長才能享受這個待遇。西苑這間院子,正屋是女仆長議事和住宿的地方,兩側的廂房,每間都是八人同住。雖然有的人家就在城裏,隻是輪到值夜的日子才留宿,但平時差不多也有五六個人住著。
九妹她們住的耳房更不消說,不及廂房一半大,眼下已經擠了三人,聽璃花說開了春還要來更多新人,到時候享受這樣悠閑的洗漱時光怕是也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