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多來米進府也快一年了。
前年夏天，相州城遭了一場旱災，這原是極平常的事：每隔幾年總會碰到那麼一回。往年靠著官府和富室大戶的賑濟，加上投親靠友，還能勉強對付過去。但這次不止相州，鄰近好幾個州也被波及，有的地方甚至比相州有過之無不及。
大半年久旱無雨，再加上青黃不接，去年二月已有外地災民陸陸續續湧來，到了三月初更是人滿為患。州城裏大街兩旁、小巷角落，麵有菜色的饑民隨處可見，各個賑濟粥廠、施藥局總是螞蟻般圍著一大堆人。
多拉米就是那時收留的——連帶著娘親、一個哥哥，還有大約是同村餓得奄奄一息的十幾口老小，現在都分派在外府和幾個田莊裏幫手。本來自己開始隻是於心不忍，想留他們吃幾日飽飯，等緩過來再送些盤纏。畢竟饑民人數太多，縱然有心，憑一己之力仍是杯水車薪。
不料老爺聽說後，吩咐道：“無妨，糧食不用擔心。想回家的發點盤纏，剩下就當咱們雇的傭工——不過別留在城裏，教他立個五年的契，通通送到城外田莊去幫忙。以後若有上門的饑民，不論男女老少，都依這個法子辦就是，多多益善。”
就這樣，倘非行事低調，加上各處田莊莊頭怨聲載道，幾個月下來招攬的人數才勉強控製在兩百以內。即便如此，沒能收留更多的人，老爺似乎還頗為遺憾。
不過，為什麼單單執意把這個孩子留在身邊，自己也弄不清。硬要說的話，大概是不被家人重視這一點吧，總覺得這個孩子的處境和自己童年遭遇重疊起來了。
老爺倒沒什麼意見，不如說還有點高興的樣子，甚至當即提議給她起個名——平日家主極少過問府裏下人的事。
“唔……，就叫多來咪吧。”抱著胳膊打量麵前的小女孩片刻，老爺點點頭。
“寧寧你覺得如何？”轉過頭，老爺摸著剃得光溜溜的下巴問道。
“多來……米？，呃，妾身覺得是很……討喜的名字。”
於是她的名字就決定叫多來米了。雖然寧寧還是感覺哪裏有點怪，不過既然本人沒有什麼不滿，大家也就這樣叫開了。
——
“水燒熱了，姑娘請入浴吧。”
多來米和侍女小遙陪寧寧到樓下浴室，服侍她除去裙衫，邁進貼滿瓷磚的浴池。
清晨泡熱水浴，寧寧近來有點上癮了，即使寒冬臘月也每日堅持。特別是剛洗完後那種昏昏欲睡，暖洋洋的感覺，真是讓人欲罷不能。
正在寧寧舒服享受熱水浴的時候，忽然外屋“叮當”，響起了清脆的金屬敲擊聲，接著又是有節奏的兩下。
“啊，醜時了。”
“都過兩刻了，老爺大騙子！這個什麼座鍾完全就不準，還不如俺房裏的漏壺呢。前幾天沒聽見響板報時，俺就是信它，足足睡過頭半個時辰，鬧得晚飯也沒吃成。”說起來，多拉米似乎有些怨言。
“噗哧”寧寧不禁笑出聲來。
“別是你偷懶忘了上弦吧？咱們府裏的好些小物件都是老爺做的，喜歡弄就隨他去唄，不好用就權當擺設，若是好用還能拿到外頭工場，多少也是一項出息不是？”小遙邊幫寧寧洗頭邊笑道。
“俺才沒忘，天天都擰了的……”“好了別鬧了，多來米去小廚房問問，看老爺的早餐準備得怎麼樣。”寧寧催促道。
“早呢，我聽西苑那邊服侍的人說，最近老爺都是睡到天大亮才起床，現在興許還在做夢呢。”小遙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