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鎮有一條小河,河沒有名字。鎮不小,被河流切成兩半,一半在南,一半在北。紅粉軒在南邊最角落的地方,兩岸河堤種了許多柳樹,夏風拂過,柳條微擺,稚子追逐飄飛的柳絮,槐花鋪散於青瓦之間。十年前,柳三娘乘著小轎路過這裏,跨過石橋,便對老五說,“不走了,就這裏吧。”然後河的南邊多了一座紅粉軒。
自從那日醒過來,小滿日日在這鎮上轉悠,恨不得逢人便問,你認不認得我。
老五說,這是個苦女子,我們便留下她吧。柳三娘說,好。三娘與老五年幼時都是吃過苦的,饑餓、寒冷。“這姑娘圓圓的臉,遇著咱們也餓不著,就叫小滿吧。”老五很是滿意,就當養個妹妹了。立夏之後即是小滿。
隻是畢竟這風月場不清淨,晚上不讓人去裏院就是了,白日裏雖不做生意,難保沒人不尋了來。小滿看著也就十七八歲,長得還眉清目秀,也不知許沒許人,若是叫人輕薄了去,以後若尋著家人,怕是難以交待。柳三娘略一思索,讓龜奴去陳大夫家說明情況,問問能不能讓他家小兒子陪著小滿在鎮上先熟悉下,在她眼裏,都是孩子好相處。
陳氏是知道小滿的事情的,覺得這姑娘很是可憐,不記得事了,還跟家人走失了,也說沒有說什麼。陳大夫家裏有二子,大兒子喚陳大跟隨河西的顏記掌櫃做生意,大約是個管事吧。二兒子就叫陳二,才十三歲的小少年,長得墩實,虎頭虎腦的。
“你不是說陳大夫以前考過秀才的,怎麼給兒子取個這麼隨便的名字?”小滿問三娘。紅粉軒新從河對岸的顏記進了一批酒水、茶葉過來,柳三娘跟老五忙著遣人清點入庫,小滿這麼一問,兩個都笑了出來,老五手一揮,“行了,我的姑娘,他願意怎麼取就怎麼取,你啊,去一邊坐著看著就行了,等會兒啊,陳二過來你問問他去。”
小滿看得好沒意思,一會兒龜奴過來說陳二在後門那裏呢。顏記送貨的馬車堵在後門,搬運貨物的夥計來來往往,小滿費了老大勁才從馬肚子下麵鑽出來。“小滿姐,小滿,我在這裏!”陳二站在一堆貨物上揮著袖子看著小滿傻樂。
“姐,你真會挑路,那馬要是踩到你怎麼辦?你的腦袋真是壞掉了嗎?”
“……”小滿覺得這麼個小孩子都能這麼說自己真是很不甘心,但是真是找不出反駁的理由,腦子真是不好使了。
這幾天,陳家小二哥陪著小滿把河的南邊都走遍了,從最邊上的紅粉軒開始一家一家地逛,賣糖人的,開酒樓的,茶館,脂粉鋪子……沒有任何線索。除了遇到一個登徒子說認識她,再沒有別的了。
陳小二哥說,河對岸就不用挨家問了,我都在那裏住了十三年了,每條小路我都認得,來個新人兒我都知道,就沒見過你。小滿低著頭想了一下,也是,捏著腰上老五別上去的小荷包,捏啊捏的,我們不問,就走走吧,興許有人認得我呢。
陳小二哥一想,也是,這兩天老往河這邊跑興許來人了自己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於是一高一矮就往石橋上走去。
小滿覺得腦子空空的,隻是覺得很多奇怪的地方,一時間又說不上來。比如梳頭的時候,婆子抱怨她的頭發太短了,才剛過胸口,不好梳髻;穿衣服的時候總弄不對係帶,穿不對順序;走路的時候也不似一般女子那般低頭含胸;說話直接,有的話說出來三娘跟老五並不能明白……總之,太多不對勁了。從橋頭走到橋尾,數了三百下。小滿蹲下身抱著橋礅不走了,“等下要是還是沒人認得我,該怎麼辦?”
陳小二哥有些煩躁地撓一把頭發,“走吧,先走走才知道。我爹說了,你的腦子沒有壞,可能久一點就想起來了,真的。”
小滿也不應,就抱著橋墩不放手。橋上人來人往,經過的時候不免看一眼這一大一小兩人。陳小二哥覺得很掉麵子,自己在小喜鵲巷子也是個小有名氣的,陪著小滿在這裏抱橋墩怎麼看怎麼不對勁。“嗒嗒嗒……”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揚起塵埃四散。陳小二哥一把抓起小滿,拉到邊上,這才免了一陣灰塵撲麵。陳小二哥感覺自己神勇無比。
小滿被這麼一驚,腦子裏就像火花似的“嚓嚓”地點子就上來了。她站直了,往陳小二哥壯實的肩膀上一拍,“走,去你家寫個文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