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吃驚地張大嘴巴----畢竟是中春時節,而這個人居然在水裏呆了一晚上?
飛廉在進來的那一刻,發覺雲煥居然把整個屋子翻得極亂,臉上亦是從未見過的驚懼蒼白。
“雲煥?”飛廉大驚,立刻走上前。
然而雲煥根本沒有理會他,依然焦急地在四處翻找,嘴裏呢喃著道:“劍,劍……”
“劍在我這裏!”飛廉終於知道他急得是什麼,一攤手,‘啪’地一聲抽出腰劍的古舊光劍,亮在了雲煥的麵前。
而就在那一刻,幾乎是瘋狂的青年居然安靜了下來,雲煥伸手接過光劍,眼底的狂亂也已漸漸熄滅,轉而代之的是冷漠而犀利的鋒銳。
“昨天夜裏你喝了太多酒,瀟急著跑來找我。喏,我隻是怕出去買藥後遇見巡邏的兵士,於是就借用了你的劍。不錯,倒是把好劍。”
“當然是好劍。”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這個人並未預料中的發怒,他甚至隻在接觸到劍的那一刻閃出了濃烈殺氣,自此之後,仍是淡淡漠然。
飛廉感覺出了他的殺意,卻沒有絲毫要躲的樣子,仍舊笑眯眯地看著他,然後很不合適宜地打了個噴嚏。
“飛廉,不要試圖考驗我的底線。”雲煥坐在幾邊,看著淡淡散發著酒味的瓷杯,道:“你該知道,帝都內的貴族都是怎麼說我的,你最好不要逼我殺了你!”
“逼你殺我,和實際上殺了我簡直是天壤之別,我不知道你所說的‘逼’是什麼意思?”飛廉依然是溫和的笑,
“而你也知道,我向來喜歡挑戰極限,也喜歡玩別人不敢玩的事。”
雲煥猛地抬頭,眼中殺氣流動,卻沒有說話。
“怎麼,你想殺我?”飛廉嘲諷道。
雲煥的目光仍然停留在他的麵上,然而片刻前第二次突顯的殺氣也已消散,此刻隻剩鷹隼般的深邃明亮。雲煥站起身,冷言:“我不敢保證還有第二次,飛廉。”說完,他完全不顧慮對方的反應、獨自出去了。
一句話後,聽者忽然連連打了三個噴嚏,飛廉脹著微紅的麵色,神色中卻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雲煥,雖然我們沒有辦法選擇出身和門第,雖然此時的我們是隔著千水萬水對視,但目光的眺望絕不會被距離的長遠阻斷,我們都是站在最高層仰望的人,在這一片零稀高聳的山顛上,彼此之間的對視才顯得更加惺惺相惜。
在你的心中,有一片我不曾進入的領地,也許我根本無力走入你的心。然而,我卻在努力、一步一步接近,也許到了死時我依然無法將你看透,可是我付出了身為兄弟朋友該做的一切……我無怨無悔。
瀟忍不住笑道,“少將,瀟去拿件衣服給您,如何?”
飛廉倒也不在意,他聳了聳肩,無奈道:“我就是來討衣服穿的,如若這個樣子回去被叔父看到了,豈不要將我掃地出門?”
匆匆穿著衣物,飛廉問瀟,“對了,他身體還沒好,怎麼一大早就出去了?”順著房間內唯一一扇窗戶看出去,天黛色的蒼穹下已沒了那襲戎裝的身影。
門簾輕起,花草相間地小園內隻有一條青石鋪就的小路,四周似乎還能聞到春日花朵的香氣。就在此時,飛廉忽然拍了一下額頭,抽搐道:“糟了,今日要去西荒執行任務的!我居然把這事給忘了,死了!”
飛廉係好最後一跟帶子,對幫他換下長靴的鮫人女子道:“瀟,不用麻煩了,我有事要先行一步,告辭。”說完,他後退了一步,直退到了窗戶處,他手一撐窗台,敏捷地躍入了中庭。也是瞬間,那個白衫人的身影便迅速地消失在了拐角處。
就在他離去的片刻後,瀟忽然喟歎著喃喃,“飛廉少將,你是第一個拿走他的劍還能平安無事的人……我也希望、您是改變他的那個人。”
此刻,講武堂後方的水榭中,清澈的泉水從低矮假山後流落而下,輕輕濺起冰涼水花。水心中央臨湖而設一小亭,亭身映在水中,被一池波紋輕輕搖晃。
冶陵丟下一顆魚食,看著水下的魚兒爭相恐後地簇擁在一起搶食,小小紅色鯉魚躍上虛空,首先接住了他扔出的食物。
冶陵灑下了最後一點魚食,轉頭看著湖外細密地春雨,俗話說,春雨貴如油,可是在帝國內學習的三年中,他似乎都忘記了欣賞身後之事。
也許,他真的沒有資格責怪雲煥,畢竟帝都內的十年是嚴格、陰暗、奢淫的,這樣蠶食般的生活,難免不會讓人忘卻痛苦和信仰。如果三年內,維持他的不是雲煥曾許下的諾言,也許再更早的時候,他已然丟失了自己的夢想吧。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可是,這個人一走便是十年,十年內沒有任何音訓,就像憑空消失在浮華的帝國內,他靠著一個人的力量勇往直前,一步步穿過賤民與貴族之間的桎枯障礙,他的目光從來都隻是看著前方,可曾回頭看一下身後人?
難道,在你的心中,早已將過去一筆勾銷了麼?你若是大丈夫,許下的誓言又為何不實現?
池塘中的鯉魚都已紛紛離開,激起一圈一圈小小漣漪。冶陵從水下看著自己的臉,仿佛是看到了十年前。
他還記得,那一日是寒冷的冬季。滄流帝國所處位置一直是冬長夏短,冬季的時候尤其寒冷。某天晚上,他穿著厚厚地大衣在園子內堆雪球,以便等外出歸來的父親。
他的家境雖然不見得多富裕,父親卻是帝國禁城內梁氏貴族的管家,僅靠著這些微不足道的聯係,一家人還能在平民區內占得半席優良之地。可是一年前母親忽發奇疾,家中的負擔也漸漸加重,原先僅僅靠著父親的工錢便可溫飽的他們,如今卻是一天也不見得能吃上飯。
即便如此,他總有父親和母親的疼愛,並不像鄰居家的那對大哥哥大姐姐,在他有了記憶開始,他們吃過的飯卻隻能以數日一餐而計。
那時候的天色尚外完全陰暗,淡淡的月光下,依稀能看到兩個小小身影----一襲簡陋白衣的少女走在前方,身後是個麵目冷漠的少年,兩個人從十裏外汲水而返。顯然已經漸漸失去了步行的力氣,兩個人走到他跟前時,幾乎耗費了平日的過半時間。
白衣的姐姐對他親切一笑,回頭朝身後的少年說了句什麼,少年的目光冷冷撇過他,卻是不說話。
其實自己一直很害怕這個哥哥,每次看到他的眼睛,就像被刀劍劃過一般,冷邃地宛如置身在冰天雪地中。隻有三歲的自己當然不能理解那種神情,他也隻是感到害怕,感覺這個少年像是沙漠中的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