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弄假成真。木已成舟
聖祖批準尚可喜撤藩的決定,迅速向朝廷內外包括各省軍政官員作了通報。吳三桂、耿精忠兩藩得知這個消息,心中惶惶不安。他們根本就沒有撤藩的思想準備,一次也不曾提過或表示有撤藩之意,如今朝廷同意尚可喜撤藩,實則也強烈地暗示他們,是考慮自己應否撤藩的時候了。朝廷的舉動,又暗示他們,是自請搬好,還是等朝廷下令撤你們好,由你們作出選擇。
在朝廷閣臣正討論尚可喜撤藩時,吳應熊探得朝廷意圖,迅速秘密派人馳往昆明,向吳三桂傳話:“朝廷素來就懷疑王,尚藩、耿藩都已提出辭職疏奏(耿藩辭職,是指康熙十年春耿繼茂以病辭職事),惟獨王從沒有提出辭職,朝廷對王的疑忌更深了。要趕快寫奏疏,派遣使者進來,還來得及。”吳應熊要他父親也效法尚、耿的做法,然後從中謀劃,在“彌縫”中可以把自己留下來。
到這個時候,吳三桂還是無意撤藩。在這個問題上,他沒有尚可喜那樣明智、有遠見卓識,還在力圖保住自己的利祿名位,幻想世守雲南。他也明知,朝廷對他不放心,這使他的思想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而尚可喜自請撤藩,又把他置於進退維穀的境地。撤吧,實非本願;不撤吧,朝廷對自己的疑忌如此之深,如何是好?他徘徊不定,顧慮重重。倘走錯一步,會導致無法預料的後果。他召來一班親信,反複商酌。意見不盡一致。有一部分人主張,不嫡先提出申請,看朝廷到底是什麼態度再說。最後,他覺得這個主意可取,跟兒子的建議基本一致,決定提出撤藩的申請。
於是,吳三桂俞幕僚劉玄初起草辭職疏。玄初是四川人,原先在蜀王劉文秀府中,充任幕客,頗善謀劃。劉文秀失敗,吳三桂將他收留,放在自己身邊,不時顧問谘詢,很得信任。吳三桂讓他寫奏疏,他卻持與眾不同的看法。他對吳三桂說:“皇上很久就想把王詞離雲南,但特難開口。王上疏,一定會朝上而夕調。尚、耿兩王願辭就讓他們辭去,王可永鎮雲南,為什麼非要效法他們呢?王不可上疏!”
吳三桂一聽此言,大傷他的尊嚴和自信心,很惱怒,氣衝衝地說:“我馬上就上疏,皇上一定不敢調我。我上疏,是消釋朝廷對我的懷疑。”
康熙十二年七月三日,吳三桂給聖祖上了一道自請撤藩的奏疏,他寫道:
臣駐鎮滇省,巨下官兵家口於康熙元年遷移(指從漢中遷雲南),至康熙三年遷完。雖家口到滇九栽,而巨身在岩疆已十六年,念臣世受天恩,捐糜難報,惟期盡瘁蔣籬,安敢遽請息肩!今聞平南王尚可喜有陳情之疏,已蒙恩鑒,準撤全藩。仰恃鴻慈,冒幹天聽,請撤安插。
康熙馬上同意了撤藩,但他沒有考慮到撤藩帶來的巨大後果。而大多散廷臣對撤吳藩已表示出顧慮重重。他們為什麼堅持不同意撤吳藩?正如他們已向聖祖所表示的見解,他們考慮到雲南雖然平定,但那裏的情況複雜,潛伏著一定危險,如吳藩一撤,局勢不穩,擔心會出現反複。要說吳三桂圖謀不軌,還沒有抓到謀反的證據,朝廷無法說出口,以他對清朝的特殊功績,貿然撤藩,未必令人心服。吳三桂早已變通朝中諸臣,關係密切,他們是同情他的。在他們心中還有一層隱憂:“三桂專製滇中十有四年,位尊權重”,處理不當,後果不堪設想。
不管人們出於何種動機,提出吳藩留鎮的意見是值得重視的。第一,它把吳藩同耿、尚相區別,分期撤藩,有利大局穩定。從三藩的情況看,尚、耿本身力量不足,威望都在吳三桂之下,尚可喜降清早,與朝廷的關係密切,一向恭謹,忠心耿耿。而耿精忠已屬耿藩的第三代,他本人是皇室的額駙,年輕功少,沒有號召力,即使他被迫撤藩,他也沒有膽量敢首先發難。因此,先撤尚、耿二藩,不大可能引起騷動。第二,三藩中最主要的危險是吳三桂,他的實力、威望與權勢並重,他的動向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要設法穩住他,使他不敢輕舉妄動。第三,撤去尚、耿兩藩,等於翦去吳藩羽翼,並及時向福建、廣東速派滿洲八旗精銳鎮守,吳氏便被孤立,即使他發動叛亂,亦失兩藩之助,平叛也易。恰恰在這個命運攸關的重要問題上,聖祖沒有認真對待大多數人的意見,堅持說:“吳、尚等蓄彼凶謀已久,今若不早除之,使其養疤成患,何以善後?況其勢已成,撤亦反,不撤亦反,不若先發製之可也。”他不加區分地把吳、尚(當然也包括耿)都看成是敵人,都施之以“先發製人”,未免失於魯莽。例如,說尚可喜也蓄”凶謀”,是毫無根據的。後來,當叛亂發生,尚可喜至死耒叛,矢誌忠於朝廷,這對聖祖的不實之辭是一個有力的反駁。再說吳三桂,說他早有異誌,也缺乏充分的根據。聖祖同閣臣們的秘密談話,表明一個有見識的滿族統治者對擁有實力的漢族異姓王的畏懼心理,已到了惶惶不安的程度!他用“撤亦反,不撤亦反”的主張製造根據。因此,他終於采取了三藩同撤的政策。
吳三桂估計朝廷一定會挽留他,同尚、馱兩藩有所區別。這個估計沒有大錯,因為事實上正如吳三桂所預料的那樣,多數朝廷大臣是不同意撤吳藩的,他們的意見能夠左右聖祖,不至做出違背他的願望的事。但是,他卻低估了年輕的聖祖判斷問題的能力、不受任何人擺布的自行其是的特殊性格。他以假意求撤,而聖祖真撤,結果弄假成真,木已成舟,已經無法挽回!
吳三桂弄巧成拙,本來已有主動權,結果變成被動挨打。
六、生死選擇,以己為先
聖祖批準撤藩的命令,傳到了雲南,吳三桂長期駐守雲南的希望,轉瞬之間,已化為泡影!他隻覺得當頭一棒,昏昏然;又仿佛被澆了一盆冷水,精神沮喪,真是一落千丈!早知如此,何必自請撤藩,弄巧成拙?後悔何及!君命是無法抗違的,他必須接受這一事實,他同家屬和全部官兵全部撤離雲南,重新回到他錦繡前程和人生的起點——山海關外的錦州,到了這裏,他將失去一切權利,除了保留平西王爵位,不再參予國家政務,無所事事,隻能掌管自己的莊田安閑度日。從此,他將由一個權勢顯赫的王爺、成鎮一方的將軍,變成一個無權無威的“富家翁”。他感到自己被拋棄了,好像置身於荒漠無際、人跡難至的空曠之區,孤獨、寂寞將伴隨著他了此殘生。他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從權勢的頂峰上跌落下來,而他用鮮血和無數將士的生命換來的榮華富貴,苦心經營的宮闕,還有那雲貴的廣大土地,都將輕而易舉地被朝廷一手拿去。一種無限的失落感,使他惆悵難抑,漸漸地,又轉為悔恨交加,一股腦兒地襲上了心頭!他該怎麼辦?抗拒嗎?要落得個叛逆的罪名,他不願意輕易自毀數十年血戰掙得的榮譽;服從嗎?他將失去已得的一切,他苦心為子孫準備的一切,也將化為烏有。他還有什麼呢?隻剩下一個空頭王爺的頭銜!他想得很多很多,可是,他又感到自己無力去改變即將成為事實的現實。
他意識到自己麵臨著他一生中又一次重大選擇。正像三十年前他在山悔關上,麵對李自成農民軍與清軍,出現命運攸關的選擇一樣,而此次選擇,遠比那一次更複雜更困難!話又說回來,如果他很樂意引退,如果他在名利場上已感厭倦,情願“息肩”,退居水邊林下,縱情於大自然的樂趣之中,那麼,他就會接受和執行聖祖的撤藩決定,這一切問題自然都不會產生,煩惱也無從而來,曆史就會朝著和諧、“善”的方麵發展。然而,強烈的權勢欲驅使他無法安靜下來,他不能忍受寂寞,不甘心失去已得到的東西。最使他思想受到震動的是,他感到清朝欺騙了他,撕毀了所有的承諾,把己給他的東西一股腦兒都收了回去,這怎能使他心甘情願!一種自衛的本能不時地鼓勵他抗拒朝廷背信棄義的撤藩決定。可是,他怎樣才能自衛,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呢?在撤與不撤之間,他徘徊不定,猶豫不決;在他與朝廷之間的這杆曆史的天平上,失去了平衡,激烈地搖擺起來,他力圖控製住自己,卻不時地出現失控……
且不說撤藩引起吳三桂如何震驚,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就說他的屬下,當撤藩令一下到雲南,同樣深深地撞擊著吳三桂集團中每個人的心。他們起初是震驚,繼而“憤憤不平”,不禁同聲憤慨:“王功高,今又奪滇!”他們在為吳三桂鳴不平,同時,也為他們個人將失去已得到的和將要得到的權益痛心疾首。他們跟隨吳三桂多年,早把自己的命運同吳三桂的利益緊緊地聯係在一起,所謂一榮皆榮,一損皆損。這批人,都與吳三桂有著血緣的或雖非血緣、彼此卻有著特殊的利害關係,構成了以吳三桂為核心的政治軍事集團。其主要成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