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3 / 3)

劉永軍(一團五連戰士):

公路那麼寬,下邊還有條白公路,一看,盤龍江啊。水流得嗖嗖的,以前覺得很慢。跑下去,四個人頭紮進去,喝呀,喝他娘的,連沙子帶泥的喝,不喝就流到越南去了,喝呀,咕咚咚,不喝白不喝,喘會兒氣,打一串硬嗝,又喝,長頭發弄濕了。老百姓說,這些兵要回去見媽的。我眼淚就下來了。

白召明(一團七連戰士):

見到一個溝,奔過去就喝,渴苦了。指導員訓,他媽的你們小心地雷,“4.28”,越南國恥日,軍工光送彈藥不送水,高地上勾紅薯吃,勾青草吃,尿不出尿。

沈衍柱(四團一連排長):

胡子都發紅,團長,他們都不認識我了,我說,是我呀。到二線,看他們洗臉,嘩嘩的,洗完一潑,糟蹋了。我頭發長,身上爛,他們笑我。我小孩九個月了。貓耳洞想是想,一輩子也不想再來了。他們讓喝水。我說,不喝,留著做飯吧。他們說,這有的是!我問,隨便 喝。好水,好水。

孟吉平(一團五連戰士):

見了熟人都愣一會兒,想想是誰。說話先咳嗽,看嗓子還有沒有。陳大新接我,先交光榮彈。到了住地,排長問我渴不渴,給了一飯盒水,放了糖,我舍不得喝,喝了一小口,省著喝,放那,出去轉了一圈,沒地雷,隨便轉。回來一看,問排長,水呢?排長說,倒了。

我說,怎麼倒了?排長說,涼了,喝熱的。那個心疼呀,在洞裏,水袋倒完,還得舔舔裏邊。

胡玉海(一團三連排長):

第二天上午洗澡,防化連的淋浴車,上邊照顧我們連,我們第一家。規定半小時,洗著不想走。別的連隊也是下來的,在外邊喊。我們也不管,一搓,一層一層地掉,一搓一團,洗了還有。洗了一個半小時,穿衣服特別扭,不習慣了,就喝水舒服,比吃什麼都香。第二天早晨刷牙,刷了兩次,牙膏都染成紅的,刷不幹淨。

趙文誌(A二團八連)下來先洗澡,洗完往鋪板上一躺,好自在。在上邊三人一條防潮被。到小河裏洗的澡,用洗發劑洗頭,整用了一瓶才見沫,光流黑水。

李牧(A團一連配屬軍醫):

三個月不刷不洗,不得病。一下來,刷牙反而疼了,病都來了。同學說我變了,到處撒尿。師長見了,不認識我了,你他媽的胡子呢?

胡玉海:

第三天拉的大便,還硬,過好幾天後一天好幾次,有時好幾天沒有,一個月才正常。喝夠了水,第二天尿下來了,白的,也不疼了。在洞裏尿不出來,急得要拉手榴彈。

戰士甲:“爬出來第一件事,看看太陽什麼樣,都忘了。狠狠打幾個嚏噴,舒服死了。”

孟吉平:“能喊出一句話,是最痛快的。看看太陽是不是還是原來那麼大,晃眼得不行,睜不開。摔了七八跤,腦袋都不知道是腦袋了。看樹,草,綠多了,見啥都想摸摸。躺在地上打兩上滾,我躺在草上,太陽曬得挺自在,舍不得起來。”

胡玉海:“本來我體質相當不錯,一百多天,下來兩條腿發抖,連裏讓抬我。我走。說話時嘴不聽使喚,特別激動。我們是最後一批,走到馬甸上汽車,六裏地,走到九點,走了三個多小時。政委、參謀長等著我們,握手,他們特別激動,流淚,講了講,我們站了十幾分鍾,站著直哆嗦,聽不見講啥。汽車到了家。全連那麼多人,先回來的都換了衣服,頭發一理全不認識了。從車上往人群裏撲,擁抱啊,叫啊,哭啊,架著我進屋,被子都鋪好了,都躺著,生活從頭開始。”

何廣成:“下來眼睛看不到什麼東西,離敵人近,不敢咳嗽,光著腳穿褲頭下來,鞋被 耗子咬爛,有的剩個鞋幫。下來痛痛快快咳嗽幾聲,猛叫喚。晚上睡不著覺。沒一個人直腰走路,都彎著腰,隊列裏硬挺一會兒,下來又勾著腰,老覺得要碰頭。到後方沒事了,仍不敢走別的地方,怕雷。下來不知道東南西北,很孤僻,電話鈴一響,就在夢裏打電話,喊,耗子扔地瓜了(越軍扔手雷了),給他吃大餅(給他引爆定向地雷)。神經失常,頭一星期啥也不幹,吃完飯,按班帶出去溜達,先慢慢走,走近點兒,到個地方躺草上吹牛皮。全連集合,站不住,亂晃蕩,沒五分鍾就有倒的。”

劉永軍:

下來什麼也不想帶,都扔了。出來吃不下罐頭了,喝了半瓶五加白,陳大新給我買的,說有半斤,四個月沒喝酒了,半瓶下去,跟飛似的,在營後指喝的。所有的人說話都好聽多了,立體聲似的,沒了事,認識不認識,都往那邊一站,聽人家說話,看人家嘴動,傻呼呼的。

胡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