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3 / 3)

嗚呼,老母見背今三年矣。每追思往行,愀然於懷。今睹茲田家作苦,不能無感,敢以為諸君子告。其時,同行者桂林周君子謙母猶在堂,聞餘言,亦欷歔欲涕雲。

朗川族兄四夷風土記序

從古不朽之業,德與言可以自致,功則有命,與時會參乎其間。然人往往舍其可必,而為其不可必者,終老無成而不悟,夫亦誘於外而遺其內者與!

朗川族兄,少篤於行,居常訥訥,人莫能窺其喜慍。好讀書,寒暑不輟,時與二三良友賦詩論文,獨出意見。壯年試弟子員弗得,入貲為國子生,應鄉試又弗得。遂決意舍去,肆力於古,尤精史學,上起春秋,下訖明紀,莫不博覽而論說之。著有成書,此為《四夷風土記》,奇偉博贍,凡夫車師、疏勒之疆,儋耳、珠崖之俗,枸醬、邛杖之細,鮫綃、玳瑁之珍,莫不纖悉備載。殆可與大宛、西域諸傳並傳矣。

當天下多事時,閫外將帥多開幕府,招致文學之士,士多趨之,不數年,輒至通顯。使兄挾其所長,以幹當世,固亦不患無遇。然兄終不以此易彼者,知功名之不可強,而德與言之可以自立也。予既高兄之行,又多其能自致於不朽,故為之序,以諗後之有誌讀書者。

壽畢太夫人六十

同治六年強梧亶安秋八月,吾友畢祉堂觀察自黔中營次,萬裏馳書訊平安,尤以老親康健為祝,心甚感也。其從兄純齋曹長稱祉堂母曹太夫人壽六十,屬為言。

壽蓉曰:餘交祉堂有年矣。庚申八月京師夷警,壽蓉初出自獄,寓湘西邑邸相倚也,相得乃歡甚。既祉堂得安平令將出都,吾父適思歸,就與俱。壽蓉以官事未竟不獲從,慮道中雨雪烽火,乞祉堂重加意,然意惄然。父至裏,書至,道跋涉勞苦,祉堂修子弟禮甚至。壽蓉感激至泣下,思所以報未當也。會聞壽母命,敬諾不敢辭。

伏憶道光季年,有老農王姓庸田至吾家,問向耕誰家田。曰:“前任甘肅敦煌縣知縣、嘉慶甲戌進士、故畢二公第十三公子家田也。”畢二謂蓂階大夫,十三公子即謂祉堂觀察雲。餘是時不識祉堂,問公子年幾何。曰:“尚少,方讀書,不理家。主家事者,其母夫人也,極稱賢。每歲秋成輸租,入城登其門,門之中肅然。飯時見老者、弱者、罷癃者、敝衣履者夥於庭。怪問其家之人。則曰:‘某某族中貧老失依者也,某某其戚裏中窶無力且廢者也,某則族中子女貧粥於人贖歸而收養者也。’蓋如是者有年。”壽蓉聞此心油然,敬述吾父母前,相稱歎者久之。鹹豐二年吾湘直發逆之變,南關外畢氏祖塋當賊衝,廬舍毀於賊。賊退,人即其地製軍器,族之人末如何,太夫人使人覘工作息。時亟築垣護墓,墓以完而自攜家渡湘而西、而北,築室青陽鄉馬橋旁之莊。莊即王姓老農舊耕處也,距吾家裁數裏。

一日有莊側老嫗行乞吾門,龍鍾甚饑。吾母呼入與之食。食畢,問馬橋畢二夫人而知之乎?曰:“知之,此賢夫人也。始以為城中宦家不敢去。久之,數至其家,見夫人顏色甚和,待窮人有禮,家常著布衣,噉蔬飯。聞鄰裏告貸,則時常施與錢米,不少恡。”自指身上敝補衣絜其裾告吾母曰:“此即畢夫人賜也。”餘在旁聞之讚曰:“此母與吾母一何相似耶。”老媼謂兩家老夫人積陰德,郎君定作貴官者。吾母笑,吾與家人皆笑。後七八年與祉堂客中燕處,夜深篝火,談鄉裏間事,猶舉此事相笑以為樂雲。祉堂由縣令至監司,所之官,有勒碑立祠者,且統萬餘人從橫殄強寇,聲施炳然。太夫人猶寄書訓飭。

於戲!可謂賢哉。壽蓉雅不善為祝嘏之文,謹就所聞知,述梗概若此。然膺多祜,享上壽之道,就以顯焉,用為序。

壽俞太宜人七十

徒維執徐之歲良月吉日,吾友俞霍高同年為太宜人七十壽,稱觴裏邸。先期裏中同門友郵寄壽言,事實抵壽蓉命綴集成篇。壽蓉自與霍高同譜今十八年,習知其為人與所學得自年伯贈奉直公。公以明經宿儒,教授生徒,多所成就。學者所稱青垣先生也。

十年前,塗遇先生攜霍高同年渡湘而西五裏謁祖塋,不輿不杖,步履安健,邕然粹然也。竊獨自欽歎,以為先生有兄岱青先生由翰林入諫垣,督學中州,門擁冠蓋,而先生能自安儒素若茲,誠今世所難。自今日合征見聞,乃知閑逸如先生難,衝懿如太宜人亦難也。太宜人為羅太史石友先生女弟,稱高門。自歸青垣公,泊如寒家風,事姑尤得其歡。有事輒見使,較諸姒亦最勞。夫子婦之事舅姑,猶臣子之事君父也。處同列間,獨見所長,人或忌之,不甘所苦己,亦或怨之,欲求名則相爭,欲求逸則相疾。於是異同門戶之釁開。人家娣姒不和,遂及兄弟,上無以順其父母,類由是爾。伏聞太宜人循婦職十數年,一家之間前後無間言。即岱青先生歸林下時,猶招青垣先生移家共居,曰老兄弟、老妯娌朝夕相見也。

初,青垣先生同母兄四人本同堂居。中年生齒滋以繁,則為析居計,計家所有五均之,當各得一。岱青先生既以仕,無所受。青垣先生則以寡居長嫂無子最苦,諸昆子女多者易為累,己子、女各一,食指少,歲得脩脯足自給,亦不願受貲。顧念不受,無以處受者,則大書券尾如當得金數,實不得一錢。歸而太宜人問曰:“議定乎?”曰:“定矣。”“受金乎?”曰:“未也。”具以意告。太宜人曰:“甚善。”無異辭。夫抱詩書之業,以完其家,不斤斤與兄弟計錢財。所謂賢士,堂之上弦歌邕邕,門以內瑟琴愔愔。貧富持一心,翛然以荊布自居,此謂賢助。助其夫純守義命,雍容至白頭老,而以是教其子,則又為賢母。吾今於霍高同年出處驗之矣。

東南用兵以來,豪傑就功名、光門閭者相望也。當吾湘猝被賊,家多流亡。太宜人既以安居不搖,訖無恙。乃進語霍高曰:“天下禍福利害,窮通得失,舉如此矣。人不自量材力,不外審時勢,輕進而難退,雖不敗,鮮有濟。汝慎哉,汝念哉。”霍高豐才名,乃不出為世用。即釋青垣先生服,猶不赴春官試。人叩之則曰:“吾母意也。”今天子即位之元年,大軍東征有功,霍高以與籌餉糈勞敘校官秩加五品。太宜人曰:“得尺得寸,亦思所稱,時事方殷,汝年尚壯,報君恩有日也,靜待之。”

於戲!人惟安一定之分,遊心自然,任天下之境紛擾百出,自吾視之,皆夷然也。自來賢達聞人,精神曆久,完固事業,即於有成,遵是道爾。

綜太宜人淑行懿訓,持之數十年,貞而有常,於以康身體,萃福祚衍,壽命孔長也,宜哉。此為序。

壽新化李太宜人七十

石門之山,巨口之關,吾宗有母焉,極賢。以徒維執(除)〔徐〕之歲,橫艾淹茂之月,登七旬之大年。是年夏,次君韋仲捷春官入翰林,將乞假歸,與其兄鈞伯司馬獻母壽。想夫錦衣鮮明,上堂而舞,黃華在庭,酌酒盈鬥,太宜人蓋樂甚然。

餘聞韋仲言太宜人一生含辛茹苦,亦既四五十年矣。始歸贈公子慎先生,家故貧,公姥皆在堂,甘旨難具陳。贈公以茲棄儒而賈,為奉養計。內政鹹見屬鹽井臼,操持勤劬猶是常也。姑多病,性又嚴。子婦見者皆栗栗,太宜人於諸先後序最先,輒語諸娣曰:“吾姑性實慈,特為病苦耳。夫父母為子取婦奚為乎,遇有所苦,不能善承奉安,賴子婦為。”相率進滫瀡,侍湯藥無不當,大得姑歡。姑嚐語人:“吾家婦,孝婦也。”裏中有婦姑勃谿者,則相責婦曰:“若視李家大婦何人耶。”

太宜人初生一男,幼穎慧,六歲能背誦五經,大父母重愛憐,未幾殤。太宜人傷之,顧恐增堂上憂,則和顏怡聲,問衣燠寒循厥。恒歸至室中,乃唏噓涕洟,不知所為懷,然不敢使堂上聞也。長男既夭,十許年不得子。歲丙申乃撫猶子子之,即鈞伯司馬也。越一年,韋仲生。然不幾年,贈公以喪母哀毀,得疾終。

是時,太翁年且八十,鈞伯昆季裁八九歲。上奉年且八十之衰翁,下撫裁八九齡之孤兒,家事內外棼如絲,太宜人身自課奴耕,督婢織,送諸子讀,未嚐一日暇。鈞伯昆季差長,呼謂曰:“汝曹幼足衣食,不知財所從來,安知此一飯一衣,皆汝父生時十數年間,濟江涉漢,犯風濤、冒寒暑,經營擘畫,留遺至今日者也。汝曹念之哉?”言已,泣數行下。鈞伯昆季用不敢自蕩佚。

今天子即位之元年,韋仲舉於鄉,太宜人喜且悲,且歎曰:“汝知汝父存時事乎,方汝兄弟幼,汝父外歸,常教汝輩讀。自言生平未竟學業,恨事也。臨歿,手汝兄弟目餘,蓋將以汝輩成立屬之予,上慰汝祖父母意也,餘既泣應之矣。汝父歿且二十許年,餘未嚐一日忘諸懷。今餘亦老矣,不願複理兒輩事,兒幸有得,無以自隘,求不負乃祖乃父,斯所以報老母也。”韋仲謹聽命,故能有今日。於戲,斯可以歸壽太夫人矣。用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