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1 / 3)

壽黃太恭人八十

同治八年祝犁大荒(駱)(落)良月吉日,同年友黃仲載侍禦為太恭人八十壽,稱觴京師,鄉之人鹹致眉祝。壽蓉於太恭人論姻戚,則大母行也。又分屬年家子,誼加厚,不可以無言。

憶自道光乙巳同仲載成博士弟子,讀書長沙城南,從識伯載、季載兩君,皆如昆弟交。讀所為文章,皆大歎服。叩所從學,用知太翁磻汀先生有聲黌門數十年。賢昆季克傳其業,則既心儀之矣。

方是時,海宇清晏,庠序之中,弦歌邕邕。壽蓉遊其兄弟間最習,及同仲載上公車以歸,則天下多事矣。同學多取武功,然與仲載皆重違父母意不敢身許人。同官京師,又十許年。每當風月良辰,抗論古今及家庭日用事,至於檢理征衣,則述太恭人淑行懿訓甚備。壽蓉聞之,輒起歎曰:“吾兩家母德,一何相似耶。”

方磻汀先生設帳裏中,歲暮得脩脯歸,行過伯氏,遇索逋者急,即舉金付之。歸,入門,太恭人解裝,橐中空,鄂然。先生具告所以。太恭人曰:“甚善,處兄弟急難,不當如是耶?”時太恭人操內政,方待此卒歲也。然,意欣然,無他言。

壽蓉自念早歲家甚困,粥田得金,將償債家且不足。吾父躊躇間,吾伯適至,言窘狀,願分金。吾母參語許諾。吾伯懷金歸告伯母曰:“梁山之母信賢。”梁山,餘伯兄小字也。所謂母德相似者一。

道光乙酉,吾湘歲大饑,郡富人為義舉者不下百數十家。太恭人家僅自給,然先令平糶為裏中倡,且日煮粥施乞人,人日一盂,至乃裁損飧食,食或不自飽。夫出己所有餘以濟人,人即莫不感其惠,況乃節口腹以給之者乎?慈母自乳其兒之不足,而分哺他人兒,其兒長大,有不戴若父母者耶?太恭人之澤被鄉裏亦類是。是歲,即吾家粥田之明年,家無宿儲,從鄰人借得穀數十斛,省食散粥,亦如太恭人家(記)〔計〕。一夕,家人露坐庭中,吾母言眩甚。子婦煮雞子進,食之愈。吾母曰:“此殆餓也。吾一餐未足,即如斯,饑人何堪乎!”相與太息。所謂母德相似者二。

仲載昆季善交當世賢士,嚐以歲闌從諸故人宴集寓邸,酒肴清潔,客皆甘之。仲載曰:“此亦奉吾母教也。往者,讀書家塾,母氏聞客至,知為兒輩良友,則喜出嘉饌款客,自乃茹菜羹也。”坐客欽歎,以為得陶母風。其時,畢君純(齊)〔齋〕亦在坐,向予言曰:“君家老夫人不亦如斯乎。”蓋純(齊)〔齋〕嚐過餘南村,談宴逾日,用知之也。所謂母德相似者三。

然太恭人有一特勝吾母者,則福澤也。當壽蓉與仲載昆季在城南,兄弟亦四五人,十許年間摧謝至再三,壽蓉又落拓不自振,無以歡吾親。睹夫太恭人之家,仲載入木天,乘軺車,歸覲於其庭,伯載、季載先後領鄉薦,一得五品秩,一官駕部郎,叔載光祿服彩衣,奉珍膳於其親之旁,天倫樂事何其至也。於戲,積厚者流光,神愉則體康,於以知太恭人之壽益綿綿孔長也。謹拜首為之序。

吳育泉先生六十雙壽序

己巳開春,登吾鄉湘鄉相國幕府,識掌箋奏吳摯甫舍人。湘鄉為稱桐城舊家名進士,抑名父子,心儀之。既摯甫用湘鄉薦,改直隸州州牧,隸直隸。引覲畢,將乞假歸為堂上兩大人壽。過壽蓉,屬為之文。壽蓉謹叩兩大人行誼。起歎曰:

名不易居,如育泉先生與馬宜人足以當之矣。士大夫取青紫,負時譽,囂然自鳴,家之中綺羅繽紛,光采爛然。不數年,或以凋謝,或寂無複聲,何哉?育泉先生澄觀古今,嚐舉一二廢故鄉先生之家垂示其子孫,謂某公文章伐閱尚爾,其他過情聲聞可思也。為之低回歎息,不能置雲。

尋先生生平,自九歲著《中正論》千餘言。長益蜚英黌門,然沉默靜約,整躬以承其親。親歿,即數十年直忌日,或家祭,猶慘慘竟日也。摯甫幼侍母側,聞母哭,驚問故。則曰:“此門外賣鱣者也。汝祖在,劇耆此(漁)〔魚〕。人日將以來,今不得複進,故悲耳。”

初,太翁在家,尚有田數十畝。至先生盡推與同產,六七人汔不給,則招與同爨食,食乏,至並日一餐。諸兄弟子若女有失所賴,則宜人皆親育之。比長群嬉於庭,相與言:吾吾伯母子,吾吾叔母子,或言吾吾舅母子也。一家,所謂孝友之門非耶。

方先生壯遊京師,亦嚐具用世心。歸乃深自韜晦,草衣蕭然,偕宜人布裙荊釵,端居樅陽浮山之間,門外生蓬蒿焉。當鹹豐初元,邑中賢士大夫擇人應孝廉方正製科,則翕然曰:“莫如明經吳君宜。”

桐城之亂,皆翕然推舉練兵,軍諸大事,曰:“是且荒歲,惠在人,人肯盡力,縣中大興作。”邑侯某獨謂諸薦紳曰:“但願得吳君一言。”其時先生教授鄉裏,從未一至縣庭也。

族老人某,嚐遇先生弟將銅爐赴市中,詰狀得實,大嗟歎。歸誡子婦曰:“人家中婦,本貴家女,業斥侍從躬操勞,乃以奉養阿翁,空其箱籠中物,但餘一器,猶持出為翁換酒也。汝曹能乎?”於是裏中傳聞,皆稱曰:“真賢猗與。”斯即先生家誡所雲:“實居名上,名在實後者,與天下事得之誠,享之亨。”名譽福壽皆然。先生、宜人可謂兼之。而摯甫吾友能恢家聲,葆榮名,事所生亦可稱也。敢為之序。

壽嚴太夫人七十

滇南嚴湘生同年,為太夫人七十壽,稱觴京邸。已征文劉中丞師,師為述太夫人生平,習勞苦及教子力行,慎刑法諸事甚備。壽蓉讀之,竊自念早歲下獄,屏氣獄吏之貴。其時,湘生在刑曹未甚顯也。既觀其提調律例館,總理天下刑獄,宅心慈祥,稟奉母教夐矣。會課績書,上考,召見殿廷,垂問老親,湘生以臣母七十對。對皆稱旨,旋遷拜漢陽太守。漢陽,吾楚大郡也。壽蓉離江湖間有年,驚弓之鳥,複自阻於倦飛。習聞湘生治事勤能,皆上體太夫人所言與其所行,未嚐不蹶然以起也。

夫人燕處飽食,仆從聽頤指,悠悠忽忽,骨懈而筋弛。一旦設遭顛沛,其能不霣隊者幾人哉!自東南多事以來,流離遷徙之家不下百十萬戶。男女老弱不勝其摧殘者,當以數十百萬計。然太夫人當滇匪之難,避亂蒼皇,猶複率家之人編笠為業,以完其一家,此何以能然耶。蓋自初歸贈公靜庵先生時,家尚中資,其奉事姑嫜,縫紉浣濯,即其所自親。中年助贈公行陰德,至質簪珥,為鄰人粥女者償逋負,家用不支,乃益勤針紡績佐飲食。湘生幼多病,撫育劬勞,發至為脫。湘生少孤,益貧,訓使專意篤學,則支持鹽米,艱苦萬狀。計其間四五十年,寒暑晦明,未嚐享一日之逸。又自以勞則思善,一語提其心,夫是以居常有,則遇變不忒,即至涉瞿塘灩預之絕險,波濤駭驚,危坐誦經,猶能神誌不貳如此也。

當太夫人板輿入京師,就子祿養,堂之上被翟茀,堂之下舞錦衣,視夫窮居鄉裏,蓬戶藿食,則已今昔迥殊矣。斯時,紡磚蠶箔猶不可少休耶。湘生同年亦輒持此為勸。然太夫人曰:“吾此來非不可安坐,然七十年來習勞成慣,今雖老,可即已乎?且老年人有所業,意轉適耳。天下事每苦不防其漸,吾偶一逸居不為過,誠恐習成家風,無以為子婦、孫子婦及諸孫女輩率也。汝曹念之哉。”

於戲,太夫人之行已如斯,教子又如斯,將比雋京兆之母。其子既以平反庶獄,人受其福,至以陶母相衡。其子尤將念截發之苦,為運甓之勤,致力中原,無優逸不堪事之懼,豈不卓卓賢母乎哉!

壽蓉聞淑行懿訓既詳,俯念吾家母德之相似,心油然也。又自念宦學不進,無以仰副親望如湘生之賢。遠懷二人,良用耿耿。承命為文,愧悚滋甚,特義不敢辭,謹標述大概,明太夫人得壽所由。然且將使江上士民謳吟杜母者,更知祝八座,起居延年,多福無量雲。是為序。

壽趙心泉六十

沈陽趙心泉,與予交既十二年矣。鹹豐丙辰,壽蓉初改農曹隸秦司,逾二年,始識君。接其言論、豐采皆灑然,問年則嘉慶己巳生,長壽蓉十有六歲,餘兄事之。是時鹹豐八年,君年五十也。既識君同鄉朱君錦橋,就知君生平最詳。君尊人蘭友先生嚐分守揚州、守鎮江,備兵淮海,君隨侍有年。當是時,海宇號為晏安,文愉武嬉,江南財賦豐溢。君以貴公子名諸生,敖翔大邦,跌宕文酒之間,所交一時賢士大夫,車馬輕裘,假者無虛日,後多負者不下數千百金。然君一切聽之,人重以此慕君,君亦以此自喜也。

道光四年,太翁解組歸,君侍於家,致養馨潔,所以承親歡者罔不辦。太翁問餘金幾所,即不足,必以有餘對,輒從友朋假貸充其數,坐此負重累,然,意夷然也。太翁歿,家政歸其兄,兄歿,所有畀諸侄。值四方多難,君累滋甚,然意亦夷然。方君年少,為文章即負時譽,屢赴京兆試,訖不得誌。中年以貲為郎,二十年不得調。晚年命次君以郡丞之河南,粗自立,乃用軍中積勞殂。君重失所賴,然意卒夷然如初。窺君年來,始習靜居,然客至未嚐不命飲,飲未嚐不極歡。每當風月良夕,酒闌燈灺,為人追述往事,當穠鬱時令人喜,及蕉萃亦令人悲。至言家庭骨肉之變,且使人淒然泣也,然君俯仰自若,不為怨色愁苦之聲。若乃聞樂臨觴,未嚐不振衣低昂,於以見君豪興之不少損也。於戲,可謂達哉。夫人不役誌於窮通、得失、忻戚之場。神愉則體康,所謂壽者相非耶?會春酒新熟,貢言為壽。時同治八年己巳,君年六十有一雲。

合肥李太夫人八十壽序

皇帝奉兩宮皇太後臨天下之五年,於是己卯春二月朔越二日,為兩湖製軍、合肥相國兄弟太夫人八十壽。門祚福蔭,海內無兩。上則朝廷賜壽,天章煥然。中外大僚暨天下學士、大夫循陔之意而其事未必盡同。以製軍、相國出吾鄉湘鄉相國之門,爵位功名亦即與其家兄弟爭烈天下,言閥閱者,故以兩家為最隆。然至伯仲聯鑣,番番黃發,猶得列侍慈闈,奉觴上壽,則又湘鄉兄弟所自謂不如也。

瀟湘洞庭之間,遷客騷人,遊宦大賈,循流南下,弭棹鵠渚。每見太夫人東來,乘青雀巨舟,旌旗如雲,簫鼓前導,道旁觀者洋洋動歡聲。鄂中文武官吏冠蓋莘莘,彯纓曳裙,從製軍、相國後,迓太夫人車。於是歸述父兄諸母前,傳布宗,遍及九疑、五溪之遙,莫不交口稱羨,謂視崔太常之母。其子去冠導輿,大閱四部樂,蓋又過之。下至鄉村老嫗,曝背茅簷,亦喜談將相府中太夫人富貴壽考盛事。然第相隔一湖,不獲瞻仰八座以為憾。今日壽蓉等居衣冠之場,躬隸壽宇,其能不一言效輿人頌乎!抑壽蓉尤有言者,側聞光祿公成進士以前,太夫人家居修內政,手潔堂上滫瀡之奉,自乳育製軍、相國兄弟姊妹至八人,井臼操作,勤劬異常。蓋人生豫大之境,來自辛苦中,享之愈昌且長,所謂天道然也。而壽蓉之母今年亦八十,身曆焦勞,一一與太夫人同,然太夫人後獲之榮,乃過母氏遠甚。豈非天之生是使獨耶?壽蓉以二十年前拜識製軍於湘鄉相國幕中,今之乞外,奉母至鄂,得以無缺甘旨,製軍賜也。猶複見枉高軒登堂問母氏起居,遇生日且饋錦綺諸品稱賀,私衷感戢莫知所為報。

當斯春酒在堂,唯有祝太夫人綿算無極。製軍、相國與季荃、和甫、稚荃三觀察常得率郎君諸孫二三十人舞彩衣,進馨膳於前。壽蓉亦得長侍老母,依托宇下。是則一心區區之忱,且亦太湖以南一鄉之人,揚觶頌禱同願也。謹拜首為之序。

李少白先生六旬壽序

湯幼安都轉過我黃鵠山館,屬一言為其舅氏李少白先生六十壽。壽蓉起曰:先生固邑中同宗,舊識也,不可以不言。吾邑故多李姓,唯先生族最稱巨家,科第累世不絕。尤顯者為雙圃太常公,由翰林曆官中外,從祀鄉賢,先生乃其從子雲。

先是道光己酉,與先生同飲唐畫郊封君宅。坐客皆彯纓曳裙,賭酒角勝,見先生連(引)〔飲〕數十巨觥不醉,以為豪。又同會城東之師向山莊,山莊者,幼安尊公靖安姻丈別墅也。其日,幼安之兄肖安司馬新取婦,賀客滿堂,堂上樂作,相與倚笛按歌,奮袖起舞。是時,先生與壽蓉年皆不過三十許,少年跌宕甚歡也。酒酣以往,聽慷慨談天下事,往往具特見,則知先生固有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