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2 / 3)

鹹豐初,粵賊犯長沙,先生策防守十餘條,皆中窾要。同輩以從戎請。先生謝曰:吾豈不慕班定遠耶,特吾少孤,鮮兄弟,今母老矣,朝夕侍養,猶恐有闕,更安忍一日離左右?古人雲:“母在不敢以身許人。正我今日情事。”於是,伏處竟不出。吾思鄉裏自兵興以來,文士起家武功者不下數十百人。即幼安為先生之甥,早以勞績陟監司矣。夫何無忌酷似其舅,為之舅者良可知。鄉令先生非以養母故,出其才以事戎軒,二十年來,安必不致通顯?然先生當日豈計較及此哉。

且夫古之人如吳西河所稱魏名將,而其東出衛郭門也,與其母訣,齧背而盟。溫太真討賊石頭,為晉忠臣,然初詣建康,其母固止之,至乃絕裾以去。此兩人者,君子皆非之。夫以功名富貴之故,不求慰母心,即勳業爛然,猶將獲罪名教。然後歎先生之至性,過人遠矣。當幼安視師楚北時,迎父母至鄂。幼安母,先生姊也,每承母誌,駕單舸,走千裏省之。後直姊病劇,為問醫藥,昕夕往來,甚至冒風雨夜行不言苦。幼安每言及此,愈卷卷重渭陽情雲。湘城東郭外之大橋,先生父母丘墓鄉也。晚年移家其旁,自親祭掃。且日課諸子讀書曰:“以無忘先人舊德。”次君秉衡,既弱冠成博士弟子,叔季以次且競起,而長君新吾,下筆千言,連不得誌於有司,時或拔劍悲歌。先生則教之曰:“得失,命也。不得於此,當得於彼。今中原有事,而吾年未衰,汝欲投筆,亦從汝願,汝境乃不與我同,且吾家世受國恩厚,庶幾一出,得報萬一乎。”於是,新吾慨然請纓,馳驅河朔、隴版之間,敘勞得鹺尹,晉郡丞,至監司,封先生如其官。

方今關外肅清,新吾且可得致祿養。然先生布襪棕鞋,日踏隴上白雲,與二三田叟話桑麻及家居米鹽事。見者不知為封君也。夫其性情之敦篤與襟次之衝曠,皆壽征也。今日杖鄉之年,即他日杖國、杖朝,其不以此乎!壽蓉別先生十許年,未知起居如何,敬告幼安,持此為祝。時光緒五年己卯秋九月也。

壽陳母俞太宜人

江夏陳伯群孝廉、仲簡茂才,皆嚐從遊經心書院。詢其家世,知為杏川通守哲嗣。通守少孤,能讀父書,以厄於科第,改習法家言,為諸侯客以養母。且體雋曼,倩平反罪囚之旨以順母。母則俞太宜人也。

曩者,內表兄黃蘭丞都轉牧蘄州,延通守幕中,極讚其能,並推本其母德。餘是以知之。伯群昆仲亦少孤,兼承父學,以養大母,於是太宜人壽九十有三矣。秋七月,仲簡自南平幕府歸,為太母稱觴,過餘索言為壽。餘觀王黻卿戶部所為《九十征詩文啟》具詳,贈公笑嵐先生仙遊嶺南,太宜人飲冰茹蘖,養親治家諸大節,蓋其時年未三十,今閱六十餘年矣。仲簡自言大母備經憂患,而神明至今不衰,飲食起居強健,尚如四五十人。此誠戶部所稱:“鬆柏淩寒益堅,蘭茝經燔倍馥”者乎。且觀夫伯群昆仲,努力成名,殷殷以善養大母,慰厥考心為心,是則天之所以報太宜人者厚也。

餘伏念先世母陳太宜人出太宜人所歸望族,生平節孝艱苦,多與太宜人同。壽至八旬有一,所撫從兄亦孝,而諸子輩無一保家者,餘竊憾之,疑天道不可恃。今觀太宜人福壽之門而緬然矣。

壽畢純齋刺史七十

皇帝親政之年仲冬朔日,湖北蘄州刺史、吾鄉畢純齋使君壽七十。鄉人製錦,屬綴以文。壽蓉敬諾曰:純老五年以長,四十年來摯交也。記童子時,郊行觀種稻至梅西村,有人指曰:“此畢家莊田也。”餘是時即知蓂階先生以名進士官隴山,尚未知君名。道光戊申,晤君學使者署,問蓂階先生。曰:“世父也。”則尊為舊家。明年,君舉於鄉。讀闈中作,大歎服,以為有道君子言也。是時,君年方三十雲。

鹹豐壬子,同上公車,會京邸,相與談論古今,即殷殷以時事為憂。迄下第,歸故鄉,而長沙遭發賊之亂。君故家會城,一夕驚言城潰,君前配張恭人即自盡,君大以為戚。賊退,即遷居梅西莊西之黃旗營。黃旗營者,即前朝屯兵地,鄉人結團禦賊,所謂湖南五福團是也。君與其勞,裏有張姓陶堂,花木清美,君館於中,多讀有用書,講勾股大小算諸法。每登高原,察地理,觀天文,兼繪山水竹石,嶔奇淋漓。暇則過餘南村,彈琴著棋相娛樂,如此者三四年。而君與餘複走京師,君抱負不恒,而厄於一第,乃以貲為郎。與餘同官戶部。時鹹豐己未,君年四十也。於是戶部鈔票大獄興,餘與其難。家人窮居,君則代謀薪米,且為故妻蔣氏經理其喪,櫬歸故裏,遺一伶仃弱女,亦噢咻之。餘感激泣下,歎君之篤於友朋如此也。夫以君之為人,孝友敦篤,和易接人,又複律己嚴正,襟次超朗,向使名位早達,為君父擔荷天下大事,豈愧君家文簡後人哉!顧乃浮沉郎署十數年,歸辦鄉裏保甲又四五年,低回旁皇。至於光緒丙子,始以勞敘今官加四品秩來鄂,則已須發蒼然,年近六十矣。餘見而喟然曰:君此出,誠豪傑,不得誌於時者之所為,然未嚐不可以濟時。國家榷務,為不得已之政。奉行者每以病民,民間以為苦。君所榷孝感、漢鎮、樊口、金口諸局,所入視前有贏,而商賈行旅不唯無怨聲,且頌聲作也。此何以然耶,鄖陽郡屬之竹山岩邑也,君嚐攝其事,有饑民聚黨將為變,或謂當臨以兵,君曰:“赤子也,安用兵為。”即使人呼其酋數人來,反複譬以利害,動以性情,且加之賑濟,眾遂解是役也。微君幾成亂,亂成而平,即殺人多矣。以彼易此,謂非大功德事乎!餘嚐謂:州縣官得廉吏、能吏難,得循吏尤難。循吏者,能而不見才,廉而能了事。如君者,可謂兼之矣。

大府知其賢也,故去年秋闈,以充同考官衡文,而今年以代蘄州。蘄州居大江濱,昔人雲:隋唐以來,江淮用兵,蘄、黃恒為要會。州,蓋黃州郡城東一要地也。曩者,東南未平,君同年、餘內表兄黃蘭丞都轉為之勞勩實甚。今江淮清謐,城中無枹鼓之驚。治其地者,專賴慈父母焉。州中人來,稱君為政不苛,事至即理,理或至夜分,時坐堂皇聽事,遇黠者,厲聲如雷,人即伏所治。有事刻期往,當炎炎風日中往反百十裏不言勞,亦自無恙,且飡飯有加。稍暇,猶披新書,習舊業,課諸孫,作時藝,孜孜不休。餘聞而喜曰:“此壽征也。”今淑配郝恭人知書識禮,慈惠待人,操內政最稱賢,年亦近五十。昔在都門時,與宛平王氏內子相友善,訂同歲姊妹,且約為昏姻。今王氏物故已二十年,而恭人健在。此恭人福,即純老福也。往時與君談宴極歡,輒聞笑聲徹戶牖。今日兒孫輩奉觴上壽,上誦偕老之詩,下聽婦孺謳歌,其為笑樂,更可思矣。謹拜手為之序。

壽徐笏亭先生八十雙壽代

天子在位七載,歲丁已先一歲十一月,吾鄉徐伯澄閣部奉天子命佐修玉牒。召見殿廷,垂問家世,伯澄具對:“臣祖父母明年年八十,臣父五十有五,奉祖父母林下,天顏怡然。”歸述同列,人人榮之。

夏四月乙巳,伯澄南鄉奉卮酒為大父母壽。某與鄉人同官者,謹拜手揚觶起祝曰:吾楚大湖南北,地不下數千裏,其山川之磅礴鬱積,代生哲人焉。且水土深厚,故人多壽考。顧語:夫上壽偕享,膺錫多福,繩繩袞袞,萃門內至樂,未有如吾先生者也。儻非甚盛德,其孰能與於斯。

先生少貧且孤,賴羅太夫人操女紅,給粥。既長,惄然以念,發憤下帷,讀學成,出應舉,屢不利。從事邑椽曹,博升鬥致菽水養為親,屈也。是時,邑中讞大獄有株連者,夫及妻將並罹法,計惟贖可脫,而其人貧,無所獲(訾)〔貲〕,親戚有力者又莫一援手。先生非與素相識也,重閔其冤,慨然出橐中金助之,使得免。然先生固未嚐告人,家之人且不得知。鄉故老有為餘曆曆言者,乃得聞其詳也。烏虖,賢哉。先生從事既有年,曰:“可奉吾老母矣。”辭不複就,以貲入上舍,日侍太夫人側。諸侯聞名致幣聘,則以母老辭,故生平不作百裏遊。郡葺孔子廟堂費巨萬,土木匠作屬於道,非公明廉勤,莫督其事。大僚屬先生,辭再四不獲,則敬慎肩厥勞,戒曠功,節浮費,逾年落成。郡中文物輻輳,科第相望,士大夫謁泮宮者,睹其垣宇禮器,皆稱先生功。

方宣宗臨天下,海內熙熙,號為安。家有弦歌之聲,人習帖括之言。先生皤然老矣,逍遙林泉,猶據床讀書,輒取古今兵法,手綴緝為一編,舉示子若孫曰:“此有用書也,慎善讀之。”未幾,西匪騷動,蔓延東南,朝廷命將,日事征討,所向皆有功。若吾楚江君忠源、羅君澤南並以忠節著天下。即今之掃除江漢,扼控豫章,製金陵餘孽不敢騷動者,楚將功亦最多。夫諸君子以大用之才,當強盛之年,卓有建白,自效於世,豈無所得而然哉?蓋其平日在鄉裏時,所學者有資也,然則先生孜孜講求數十年,蘊蓄則安可量耶。乃以年老不出,殷殷教其子孫,而子孫則又賢。季子裛清太史由中翰遷起居舍人,念鄉國多事,親且老,解組歸侍,督鄉練,策輸挽,一奉先生教。長孫伯澄為俞臣光祿子,以宗伯學士兼攝少司馬。天子恩眷未有極已,如一旦建節,鉞統六師,出靖原野,其必能答天子休命,闡揚先生之學乎。

抑聞伯澄為翰林以來有遷一官,受一職,先生必郵書為戒,亹亹數十百言,伯澄聽受唯謹。今觀其年少登顯仕,諳習政體,謙抑如儒生,車馬衣服儉約,守其家法。中間典試蜀中,視學山左,皆以精勤能得士,固由伯澄賦資之厚,且多所稟承於光祿君。而先生之垂範後昆,不洵懿且遠與。今夫人情,自少而壯而老,境地日亨,則氣體移,雖賢者不免至恃勢陵鄉人者,亦往往有之。先生受天子褒崇,秩極金紫,顧出未嚐輿蓋,每安步過閭巷,與故老談桑麻及家庭日用事,遇隱君子能曉典要掌故,或能為詩歌,旁及百家醫卜之說,與語輒終日。道旁過者不知為先生也。裏中有無賴子,侵其祖宗墓田,勸至屢弗悛,宗族長者皆不平。先生曰:“是不蘉,聽之可也。”其人卒不免斯其德讓,固當世士大夫之所難者矣。夫人宦族女,歸先生時勤旨甘奉太夫人,一以孝垂五十年。諸子就塾,潔酒肴隆其師,皆若先生意。躬率子婦操作,夜分常軋軋聞機杼聲。年七十餘翟茀疊被,猶如曩時,子婦相勸止,則愀然曰:“試思太夫人當日何如耶。”其黽勉如故。夫富貴之家,巾幗坐享高奉,頤使婢若媼,俾蹀躞不得休,其積習然也。如夫人者,足以勸焉。人之言曰:有為之舉開其先,有為之助成其賢。若先生與夫人可謂兼之矣。

由茲觀之,其膺多福,而偕上壽也宜哉。某今年年七十有二,已若老耄,聞先生夜視書目不翳,作真書能小徑三二分,步履無所用杖,行數裏不為倦,夫人神明不衰,此天授壽且無量。諸孫十餘人類英敏,曾孫方八齡,伯澄所生,聰慧善讀,蓋為後來秀。吾以卜先生之家,積善餘慶孔長也。鄉裏盛事,敢拜陳焉。是為序。

壽金序煌封翁雙壽

光緒十八年,歲在壬辰七月望日,為安徽太湖縣宰金曙潭司馬之太翁序煌中憲公九十壽。太君熊恭人,明年壽八十。湘人仕皖者,以為鄉裏美談。冠裳勝會,屬壽蓉一言綴之錦屏以為頌。壽蓉起曰:封公為我長沙同縣人,恭人家又姻戚,裏居相聞久矣。近與曙潭同官,愈詳其潛德懿行。敢敷陳梗概,以章福壽所由。

然當道光初元,公年二三十時,承文學之後,篤兄弟之情,撫遺孤繼絕世,以艱難生計,內外支撐,相與維持宗緒於不衰,斯既難矣。餘嚐以二十年前訪舊湘門金氏祠堂,睹夫垣宇高峻,門庭華好。問早時過此殊剝落,今何一朝煥然。其族中子某曰:“此非我家某公尊祖敬宗,急公好義之舉,能至此耶!”蓋所謂某公,即我公也。少時與公族人受堂上舍同學,聞述我公還估客遺忘百金一節。餘曰:此殆樂羊子故事類也。昔羊子行路,得遺金一餅,還以與妻。妻曰:誌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況拾遺金以汙其行乎。羊子用其言而捐金。夫捐金高行,成於賢明婦人之一言,此還金之義尤高亮,亦中有人以為助陰德兩美,後其昌乎。蓋其言在曙潭丁卯登賢書二十年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