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2 / 3)

司馬相如

天下百姓所苦之境,蚩氓不能自言,則賴文人言之。文人不必能上言,則賴文人而朝士言之。朝士又不必遍知天下疾苦也,則惟朝士而為其鄉之人能言之。蜀人司馬相如,奏賦為郎有年矣。其時,西南通道之舉,巴蜀重困,蜀民及漢用事者多言其不便,然相如不聞有言。豈惟不言,猶且檄行蜀中,痛讓父老子弟之不肖。山野小民,得假天子之威,以虛喝之也。且夫建議西征者誰乎,高車駟馬得快其歸耀鄉閭之心,彼窮閻之轉徙流亡,漠然無關使臣之屙癢。即安知臨(卬)〔邛〕諸公、牛酒獻歡時、蜀中十萬戶固有輟耒而谘嗟、廢餐而飲泣者哉?嗟乎,相如亦非無人心,不畏人言之人,迄使還不敢更言,乃詭為請《難蜀父老辭》以惑天子之聽。文章誤國,不必茂陵一《封禪書》矣。

挾傲一世之概,藐朝廷尊貴要人,此淺人耳。國家爵位有等差,我位何居,即有一自處之分,此其中不可不自知,亦不可不自受。武安侯田蚡者,驕橫人也,其為丞相,坐視中二千石之拜謁。豈不思中二千石非小官,丞相何得倨不為禮。衛青以幸臣為大將軍,天子欲群臣下之。不思大將軍武臣,何敢徑受卿士大夫之拜。彼數見之人如此也,妄自尊大,亦即夷然不自知其非。日久相習,恐朝廷之體即廢,事至關朝廷大體。誌節之士,有不思堅持一是者乎!拜者自百,揖者自一。於此見長孺之風概不群,而大將軍以此愈賢黯,遇之過於平生。此君固差勝武安,抑亦天子踞廁而視之,人視天子不冠不見之人,一揖轉勝於百拜,不然,能強為哉。

其二

人果不可以無學,觀黯之言也,日益甚,天子於此有憾辭焉。夫臣子之諫君,亦當思其所以能受與事之有濟,言者無罪,而聞者足戒,此風人風諫之旨也。“甚矣,汲黯之戇”。斯旨未明,重以毀儒,故益無以適天子意。究之長孺,非毀真儒,特毀緣飾詩書之偽君子耳。海內士君子皆知其人無實,心係天下之重。即淮南謀反,亦謂說丞相“如發蒙振落”。彼豈不知丞相儒者耶?而其言如彼。至於長孺則曰:“守節死義,難惑以非。”其言乃如此。夫至亂臣賊子有所忌憚而不敢為,所謂“古有社稷臣,如黯近之”。論者猶薄其非讀書人,偏矣。

其三

天下有為國倚重之一人,而朝廷位諸無足重輕之地。用之乎,抑棄之乎?汾陰相趙而流涕,賈生渡湘之失意。彼方強力過人,年少驟進,忽而中道左遷,萬裏遠謫,宜其悲耳。淮陽拜守者何人,長孺實起田園老廢之日,何以伏泣上前,亦低回於拾遺補闕也。夫禁闥中齟齬朝論數十年矣。與其居內,怏望積薪,何如出外之臥病閨閣自治,治民俾郡中,桑麻四野,相安於清靜之宇以為適。當是時,楚郊多事,坐朝廷更易錢法,民間盜鑄之為奸。彼民情亦大可矜,治理不當,驅而流亡,流亡者多,聚為盜賊。此天下訟獄所以熾,兵革所以滋,而生靈之塗炭未有已也。長孺厪懷民瘼,獨不可以忻然出關者乎,然方其涕泣拜行,猶令後之人淒然念此投間衰病老翁也。

其四

嗚呼,忠臣去國,舉念不忘其君。不忘其君,即不忘君側之臣可知也。不忘忠君之臣,並不忘欺君蔽君之臣亦可知也。汲長孺淮陽就道,過大行李息,不為臨別虛語,特以張湯為言。吾以為其人必可與言,慰天末故人之望。然大行以畏湯不敢言,卒至湯敗而抵罪,何為者乎?臣子際可為之時,處能言之地,遇權幸而退縮隱忍將以自全,轉以取敗。曾不如掊擊奸邪,蹇蹇直言,雖不幸獲罪,有時猶見原於君父而以為愛君。就此事言之,天子既罪息,以儆盈廷之巽懦,即未嚐不追思讜論,加秩淮陽一老臣。特羇宦蒙恩,孤臣不召,君門萬裏,昔人所悲,黯亦然矣。

鄭當時

陳州道中嚐過,訪鄭莊遺風,想其少年任俠,脫張羽於厄,其聲聞梁楚間。有以哉,及觀晚節,為大農坐賓客僦人,逋負多,被發於人而陷罪。未嚐不歎少時救人之人,晚年遇陷己之人,曾不得慷慨俠士之一報。夫以莊之為人,內行修絜,其知交又皆天下有名士。豈逋負之故,尚有脂膏自潤不可告人者乎?吾料其必不然矣。且夫鄭莊官大農令之日,正天下多故,諸酷吏計臣用事之日,今日算商車,明日算緡錢,彼民生之凋敝為益甚矣。莊也蒿目時艱,得無有惻怛為懷,不忍過事誅求,聽容所為,遂以自取罪戾者乎?於乎,莊果如此,亦可謂不知時變,然即如此,而心跡瞭然可對天下。彼山東名士諸公翕然之稱,其以此也夫。

終軍參用《漢書》

往讀賈生《治安策》,雲請試屬國主匈奴,“係單於之頸而製其命”。竊壯其誌,惜文帝不用其言。既而思之,不為賈生惜,轉為賈生幸,且為漢家幸,幸其無少年僨事之禍也。蓋又觀六十餘年後,濟南終軍一事,終軍弱冠,其才亦賈生之倫。當其請羈南越王致之闕下,孝武大悅其言而遣之。噫,其遣之,其害之也。夫是行也,軍說南越入朝,王何嚐不許之乎,而其相不之許。相不之許,其王與太後不介漢使者權,謀誅之乎,而漢使不敢發。問其不敢發,何怯也。何怯也,弱耳。以此弱而無決之漢使,當彼年長難製之越相,安得而不敗?迄至漢使被殺,越相稱兵,區區邊地一陪臣之跳梁,天子至勞十萬師,聲罪致討,乃得獲其人、平其地,以雪漢使之恨,而國體已為之重傷。烏乎,國家大事,信不當假手於名為有才,實則少不更事之淺人。即請纓有路,得非前車之鑒哉。

郅都

镵石悍藥能殺人,亦足以攻毒疢,在乎用者審之。國家有強寇,猶人身之病辟痱也。武健嚴酷之吏,則猶方書之有悍藥镵石也。用治良弱,誅伐無過,如中尉郅都之治。以臨江故太子亦蹙之自殺,可不謂狼哉!雁門者,北方重地,苦匈奴侵累深矣。郅太守拜命至,則騎射莫能中偶人。蒼鷹之猛若烏頭,然當者畏之害,為之少定,然用臨江王獄來朝,卒怒殺其人。殺之,足以快天下臣民之心,亦適以縱塞外寇賊之膽。一酷吏不可惜,所可惜者,國事耳。嗟乎!骨肉近係宮掖,一殘之而在內之元氣傷,爪牙遠扞門戶,一折之而在外之重材又傷。漢邊之患,後此將誰救乎。狄山何人,以文弱遣居一鄣間,聽匈奴斬其頭去,則朝廷背道尤甚矣。

張湯

小人之情習於詐,將以希恩,將以釣名,其竟適足以殺身。方張湯賤時,素為幹沒,及為大吏,則故從清廉。本不識詩書,而故崇經術,武皇英主,尚為所蒙。又無論名士諸公,為所浮慕而依接者矣。小人無飾而不敗之情,眾亦無怨而不曳之氣。草野庶不能剚刃其腹中,然合丞相三長史之謀,益以諸王大臣之奏,何患不能圖一孤立小人。是時,府庫空虛,訟獄繁熾,湯方管鹽鐵,排商賈吏民,以結主心。朝廷不忌臣子之作威,獨深惡臣子之奸利。其始,小人以陷君子,其後,小人即以是陷小人。彼三長史者,固知張湯之廉潔自文也,特為不廉不潔之事以汙之,有以盛觸天子之怒而重致斯獄。於是湯果不免於死矣,夫不免於死,詐亦何為也哉。

其二

忠臣求諸孝子之門,故齊宣有雲:章子不忍背死父,豈忍欺生君?禦史大夫張湯,博士狄山指為詐忠。詐忠欺生君也,是與不忠等,不待論,論其不孝,史無明文。然據事誅心,斷可識矣。跡其自殺而後,牛車載棺,不與厚葬。昆弟諸子,不敢違其母言。是時,天子聞之,以為非此母不生此子。吾則以為此母實不幸生此子,夫人子不能奉養其母以終天年,自召怨毒戕其生,遺老母以天子大臣被汙惡言之痛,惜大傷母心,其何可言。範孟博何人,其母謂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知人子得名而死,慈親亦割不忍之恩。兩者相形,謂其賢、不孝為何如。且夫兒時磔鼠一事,所稱文辭如老獄吏者,彼為不甘笞楚於父,用泄其憤恨於鼠充是心也。即可以為梟,可以為狼。出而事主,安得複有人心?吾敢直訴其非孝子、非忠臣,當日平津詐忠,亦湯之類。而史稱:“事後母以孝謹”,聞其孝,然乎。

趙禹

張湯自殺,迫於趙禹。禹亦酷吏,非酷吏不能折其不服之辭。且禹酷吏亦能廉,非廉吏亦不敢責其不知分之情。彼湯之死,家直不滿五百金,其素托潔清,禹豈不知。然即明知如此而不能不蹙之使死,以仰承天子重致斯獄之意,夫是之謂賊深。嗟夫,禹之賊深,獨非湯、禹交歡而兄事之者哉。一旦入其掌握中,則反眼若不相識。彼以為不殺故人不能成其孤行特立,以自張其威。而在旁人觀之,以為同類相殘,亦足使酷吏知所警懼,於士大夫之獄,不可過以不情處人。平日以處不相能之人,一旦遇相能之人,即以是處己,其能堪乎?不能堪,此所以不免也。禹唯稍寬晚節,故得以老壽終。然君子猶曰:幸也,而非正。

義縱王溫舒

讀《酷吏傳》至義縱、王溫舒,乃廢書歎曰:流品之變,乃至斯乎?義縱之與人攻剽,王溫舒之椎埋為奸。其人本皆盜賊,以盜賊為吏,故其吏治為盜賊也。用盜賊治盜賊,所謂使虎逐狼。用盜賊治善良,所謂使狼牧羊。然即兩人治盜賊,論縛束斬殺,亦不過穿窬胠篋輩耳。至夫攻城掠地,群盜如麻,彼又不得而督之也。豈惟不能督之,乃適從而促之。人情莫不惡死而樂生,彼見夫一掩捕而枉殺數百人,一行奏而流血十餘裏,人人重足而立,恐不得自脫於密網,相與嘯聚逋逃,藪以為偷活地,即安知繡衣杖鉞之所至,終日不免一死者乎?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嗟茲愚民,良可哀也。然至群盜滿山,朝廷作“沉命法”而亦無可如何。諸吏虐民,奈何不一思所反。即不如斯,而兩人棄市夷族,亦足垂終古之鑒矣。

杜周

狼攫物,虎噬人,皆為閭閻害。然使兩者不合為一,人猶得有所走避,至無可走避而受害者,苦矣。貪吏,狼也。酷吏,虎也。虎吏不必即貪,郅都、義縱之流亦廉吏。彼乃自潔其身,苞苴賄賂無所受。特以慘刻之故,破碎人家,使人妻子流離失賴者,且不可問,況有甚於斯者乎?南陽杜周,酷吏最也。其為庭(吏)〔史〕,一馬且不全,及列三公,家資累數巨萬。問此數巨萬安自來耶。天下人方思食其肉而寢其皮,而彼保首領,榮妻子若彼。天道茫茫不可知,此屠伯臥虎諸人,所以不絕書於史也。悲夫。

遊俠傳

嗟夫,史公傳遊俠,盛道俠客仗義,存亡死生極之,反複歎慕不能置。此胡為者哉?夫寧不知鑄錢掘塚,藏奸殺人,非天下福耶。然傳之且稱之,隆稱之。於乎,吾知之矣。方史公遭李陵之禍,亦唯信然。諾赴厄困以自陷於斯,顧獨窮窘,不得所委命,至下思閭巷匹夫之賢,沉痛激發而為斯篇。不然,朝廷王侯卿相,審下位仁人賢士之屈辱,即湔滌不使極困鬱,彼布衣之俠,將誰慕之。野不尚乖特之行,史不進憂思之言。於乎,斯可以觀世會矣。

其二

儒亂法,俠犯禁,二者皆譏,而亦交相害。郭解所稱大俠,其裏中儒生薄諸使者坐,為解客殺而斷其舌。客之惡,解之勢也。夫負解勢者,其姊子以強嚼人酒被殺矣,客又以此累解至族。怙勢與怙人之勢,安往而不敗哉!然豎儒持清議,自喜當廣眾恣言,皆切中人世長短,寧不謂豪然?即老子所謂聰明深察近於死。好議人者也,即安知不有如解客者在座耶,不然“效女兒呫囁耳語”,抑灌將軍所嗬耳。臧否不出於口,凝嘿而舉酒,全身遠辱,君子哉。

西南夷傳

太史公曰:南夷之端,見枸醬番禺,大夏杖(卬)〔邛〕竹。此何說與?枸醬出蜀,而至夜郎,夜郎以奉南越,南越以食漢使臣,彼以遠物將厚意,不得謂其非情。大夏之蜀布、(卬)〔邛〕杖得自身毒,自服之,自用之,與中國亦何異。不謂漢使見之究所由來,則皆殺機所從入也。彼大宛之蒲陶酒美,匈奴之貪漢家繒帛,其受禍又何言乎。且夫發南夷事者,唐蒙、張騫也。勞師耗費,事無用之地,故曰兩人皆漢罪人。獨蜀中賈人,持土物奸蘭市外國,貪得錢物多,乃其恒習,又安知肇端邊庭,騷動天下之至如斯亟哉?君子曰:中外之防,不可不嚴,商賈之禁,不可不厲。有以也夫,有以也夫。

大宛傳

餘觀漢武用兵匈奴,士卒物故不下十萬,馬死者稱是。未嚐不慨然於邊功之難,然且以遠人犯順為辭。若其伐大宛奚為乎!乃好其善馬,所謂天馬子者也。噫,馬而善,善而馬者,其足歆動漢天子如此哉。當是時,貳師將軍率五十餘校尉出玉門,徑萬裏,折傷士卒數萬,耗府庫財百十巨萬不可校之數,僅僅得寶馬匹三十,與三千餘匹中馬下者耳。可不謂艱哉。夫斯役也,即計畜籍馬、牛、驢、、橐他且十餘萬,然事竟,漢馬不過存千餘,蓋死三萬匹有奇矣。夫此三萬餘匹中,豈千不得一二足當宛馬汗血。必其賤邇貴遠,如斯何耶?天下名馬,良不易得,而此三萬餘匹之死,皆死於其不名,以成此天馬名者也。於戲。名之所係大矣哉。

書太史公自序後

天因子讀《史記》訖,起歎曰:《太史公自序》,序其家世生平與所為,附西伯拘羑裏,孔子厄陳、蔡,屈原放逐諸仁聖聞人,後以自成一家言之旨也。夫史公作《史記》,其官故太史也。不然,何自明堂石室金匱玉版之書哉。人無龍門之才,不居太史之官,欲言鴻著,不亦難乎。史公上下數千載,行萬裏道,又當縲絏幽囚,感憤宛結之日,故其文益奇而肆。班固訾其所蔽,寧不諒公苦心者耶?《周易》、《春秋》夐矣,屈原《離騷》不能無怨。怨者,聖人所不廢也。屈原,楚人也。楚人憐之至今,湖湘間皆有三閭大夫廟,文士類能讀《離騷》。夫《離騷》之文,則亦史公讀之而悲者也。於呼,生古人後,讀其文而哀其誌,茫茫百代,吾安適歸耶。

書日者列傳後

道光乙已,壽蓉成博士弟子,明年,讀書長沙城南。春雨方霽,從吾晉夫仲兄,躡革履,過古濯錦坊賈傅故宅北裏許,訪程先生卜肆中。

程先生者,隱君子也。麋髭蒼然,衣敝補衣,手《周易》類,有道者入門除坐。坐定,聽談議,具微旨。徐叩曰:“《史記·日者列傳》稱:‘天新雨,道少人,司馬季主閑坐,弟子三四人侍,’宋忠、賈誼兩大夫再拜謁。情事大似今日,先生視吾兩人何如。”程先生笑曰:“君則賈生乎?善自愛。”是時,餘年二十有一,正少,故先生以此期之。蓋距今已十五年前事,而吾仲兄之歿且十年矣。

鹹豐辛亥,今天子即位元年,壽蓉舉於鄉,上公車,走燕、冀、梁、楚以歸。則西賊撲長沙,陷武昌,九江、安慶、金陵以次不守,江河南北山左右皆為戰場。壽蓉伏居侍親,凡四年出,過番陽、遊廬山、上下彭蠡、出富春、泛錢塘江、趣姑蘇,周覽吳越之清秀,渡大江抵淮徐,江淮間皆警烽火,河水決,崎嶇鄒魯、青齊、燕薊之野,以來京師。於是,成進士,廷試居第九。然不自意除民部從事,是歲,鹹豐六年丙辰也。當是時,京師以用兵多,財用不足,鑄銅鐵鉛大小錢,造錢銀鈔皆有局設官,官則大農丞屬也。更立官錢肆,曰五天四乾五宇。鉛鐵錢尋廢不行,五宇則亦壞,商賈牟利多自肥也。事下鈔局官屬,理未訖而大獄興。

壽蓉官農曹既三年,與局中事不幾時,連去官籍家,逮係證案。乃思:夫得失成敗,禍福之說非無端。曩者,程先生其先告我乎!於是,居獄中有日矣。重讀《史記》至《日者列傳》,感觸紛緒,不克自抑,乃廢書歎也。曰:司馬季主之論當世所謂盜劫之行,其信然與!彼其人故有所辟匿,托業長安卜市者乎。於呼,就今準昔,慨乎言之矣。

主父偃嗟夫,薛中喧而暮市長平,歸而索居。翟公署門,汲鄭齊感。魏其侯之失勢,則灌夫獨留,衛大將軍之見疏,唯任安不去。空穀之中,跫然足音耳。然爨下寒灰人,且有他日複然之望,丘山零落,複何可言。方主父盛時,賓客千數,族死之日,其無人視。夫文信之喪,賓客竊葬則已殊焉。然洨人孔車獨收爾骨,天子聞之,亦曰長者。夫沮洳不生芳草,豪門罕見清士。此君小異,豈程嬰杵臼者流耶?問春申之頭,何在棘門之外,珠履杳然矣。

汲黯

漢庭君臣聚議匈奴之事,言和言戰皆非也,而和親尤甚。臨事圖清靜一時,而平時不講邊防為數十百年計。有一能防邊如飛將軍者,又聽貴幸之臣,蹙之至死。時事尚可言乎!長孺,社稷臣,曾不一言及此,乃複承上閑而和親。是勸似不類伉厲戇直者之所為。彼衣冠醖藉,諸臣趨和承意更複何言。且夫受降之城未築,而款關之眾先來。豈非國家所謂吉祥善事哉?當元狩二年,渾邪入降,朝廷特張大其事,而長孺之言一則曰罷中國,再則曰養驕子,又何切至而著明也。然如治家者,不先自固其牆垣,及他人揖盜入門而後舉,以為言抑已晚耳。即安知十餘年後,築長安邸而單於不至,奉丈人行而漢使不還。犬羊之性有不終於歸降順命者乎。是時,長孺已不得而見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