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別離握手一為別,乃至燕雲陲。燕雲何茫茫,遠隔千山陂。朔風吹江水,嚴寒逼征衣。征衣四五襲,事事檢點宜。相見日未多,此別何時歸。含淚未忍道,掩麵牽床帷。不自惜焦悴,但恐行人悲。
即事蘭葉漸已萎,桂華倏已馨。秋心澹幽穀,露氣清空庭。商飆作夜發,金粟飄零星。貞性當難久,況乃鬥娉婷。君見池中蓮,蕩墮隨漂萍。就此感榮悴,徘徊階石青。
登高書感天地忽異色,填膺來百愁。出門何所見,木葉下颼。城闕何嶕嶢,闤闠故密稠。煙塵一以薄,蕭條戎馬秋。朔風厲長宵,環雲壓城頭。枕戈且不暇,況複耽衾裯。丈夫誌功名,乃在多事秋。豈為博國恩,當與誅國仇。山林匿臒悴,輕試亦寡謀。仰看白日馳,俯視長江流。側身竟安托,荊棘彌道周。君看在林鳥,擇木猶啾啾。
夏夜深院鎖薄寒,昨宵微雨經。林坳上幽月,草間升滯螢。回風一搖漾,竹樹動冥冥。心寂澹無著,空山何處馨。
伏日村中暮歸維防重鄉裏,毒熱不敢辭。出門日未午,歸來將莫時。清風平野來,禾稻散離離。炊煙出茅舍,亮少貧者饑。嚖嚖林蟬嘶,新熟亦有期。相期共安樂,安用離鄉為。
答鄧葆之二首驚風吹繁林,去葉無定影。感物匪一端,駕言陟東嶺。翹立望遠人,離思鬱耿耿。三年一寄書,深意兩為省。
籬東有佳菊,黃花耀初英。采采不盈握,持之傳遠情。艾蕭怨睽隔,異我區區誠。此花可益壽,願以固平生。
送王壬秋之武昌朔風吹頹波,大江空且寒。征人將何之,乃下武昌關。烽燧走郊野,遠遊良亦難。誌士困衣食,千古同嗟歎。仲宣豈不偉,登樓萃憂端。人矜軒上鶴,孰謂籠中鷳。野樹何蕭條,凍雀來空山。臨歧一言別,銜涕獨為還。
山居山居罕所營,屏絕塵事喧。梅花四五樹,相對如故人。是時天氣和,頗似三月新。香風嫋以至,清極相無言。所念良友乖,無因會琴尊。孤吟久凝立,菲芳為誰春。
集湘綺樓,同龍臣、鄧彌之、王壬秋作東城有高樓,綺疏拓幽敞。開春納明景,朋輩攸然往。落落四五人,結襼盛疇曩。中年生乖離,落月積夢想。豈無偶然會,求一罕得兩。東風吹還雲,此複萃輪鞅。悲歡雜狂言,欬唾發高響。出門各遐顧,天地入泱漭。
紅藥初茁,同臣、彌之、壬秋作,
壬秋移自漢江,故詠之雲爾本自漢濱產,依人湘水渡。綺樓寄夢遊,珠箔圍春住。柔骨未奈風,嬌質惜輕露。年來紅淚多,心赤不能素。綠意黯昏塵,應悲舊庭樹。武昌已再破,是日複得警報。
月下獨立萬籟空清中,中有一人影。孤光照之明,高竹翛然並。天風振衣袂,心氣蕩虛冷。霄漢不可梯,澄碧向寥迥。茫茫塵坱間,從何托萍梗。
發長沙五裏聞鵑客今初出門,便喚人歸去。歸去豈不好,林園養清務。饑來迫遠遊,載驟征人路。萋萋陌上草,青青隴頭樹。韶容入離色,坐感春光暮。春暮複何言,奈爾離聲訴。斷腸偏易聞,驅車那能住。
偶晴瑞州道中朝雨晦淒淒,日出顯清晝。寒隨風散野,人趁雲趨岫。天光豁林隙,空翠落衫袖。平隴麥芊芊,戛然聞雉雊。
夜雨臣過宿疏窗不隔風,吹雨送清冷。坐久薄添衣,夜氣領幽靜。孤燈黯無色,雙照遠人影。淒晦感同儕,鄉心兩相永。
決絕詞為友人作決絕複決絕,釵斷寶刀折。本自不相知,何苦相縈結。男兒輕錢刀,意氣轉銷歇。各為下山雲,莫作天邊月。
東湖月東湖一片水,漾蕩月華濕。上下光沉沉,人影翛然立。冷風吹我涼,衣薄如秋葉。依依岸邊柳,搖情與愁接。上驚孤鴻唳,下恐潛鱗泣。
詠紫樓女士製綠沉瓜燈女士休寧人,碧湄友方參軍女,工詩善書。然才而不偶,所製瓜燈鏤“涼堂下簾人似玉,月色冷冷透湘竹”十四字。碧湄攜張東湖青夫容館,屬同詠之。
湘簾透明月,照徹人如玉。拋吟柳絮詞,罷製梅花曲。甘瓜剖綠沉,冰雪滌煩燠。玲瓏鎪翠瓊,晃耀納金粟。水亭來芰風,吹爾涼滿屋。相憐鎖窗下,悄映蛾眉綠。
秋意西風度高閣,庭樹蕩濃翠。一葉墮虛窗,蕭然有秋意。客衣非信單,襟袖覺涼至。手中白團扇,踟躕不忍棄。
七月十五夜東湖月下高空下圓月,仙魄姍姍冷。佳節歡萬家,孤光不言永。東湖沁秋色,涼暈落清迥。流輝各為容,馳望獨引領。徒慚風塵麵,相對冰雪影。虛帷悄雙照,幽懷送耿耿。
哀智亭軍門卒九江三軍一夕淚,流溢九江水。駿馬為哀鳴,蕭蕭朔風起。當君掃湘漢,霹靂鳴鞭棰。快劍丈八矛,蕩決輕生死。颯颯健少年,河朔風雲氣。三軍經百戰,士卒猶子弟。功名昔初著,深滋絳侯忌。主帥力保全,感激任國事。東南寇未已,忠勇相資濟。險要阨灊廬,倚公若肱臂。慘澹泣元戎,蒼茫問天意。
馬上望廬山驅馬踏叢穀,匡阜屹相向。巉翠發雨餘,孤頂出雲上。奔泉瀉石罅,倒掛瀑布桁。長懷仙靈居,餐吸汰塵障。攀陟結隆願,豁鬱孤望。秋雕立危巔,俯視獨空曠。
彭蠡泛月萬派無涯際,一月浸其裏。微風送冷冷,帆影薄如紙。都將平生累,付向空波洗。繁星動冥茫,戰艦橫江汜。可憐戰士血,已化今夕水。先數日,舟師敗湖中。悲來疾返舟,懼有蛟黿起。
八月十五夜飲會侍郎湖上,
幕同羅羅山、郭伯琛、劉孟容、羅伯宜高天墮冰輪,大幕啟瑤席。華燭爭月明,左右照牙戟。平湖一片水,瀉入金樽碧。鄉人合四座,不覺身是客。酒半生哀歌,風浪聲拍拍。願公奪崑,殷懷送今夕。
南康營八月十七夜月青天四空闊,月華虧更明。平湖蕩秋色,流照水邊營。樓船何嵯峨,幕府複縱橫。北風搖大旗,衣袂涼如冰。刁鬥夜中急,蕭條帶邊聲。誰言落星渚,不似受降城。
夜溯鄱湖北風送征雁,孤帆駛飛鶩。夜色冒空水,天光辨江路。蕭蕭洲前荻,隱隱岸旁樹。犬吠三兩聲,知有人家住。漁歌時一聞,響墮無邊處。秋心沉寂寥,鄉愁與波注。不知殘月上,似覺江天曙。開篷領清味,衣上滴涼露。
九日同臣登章江城樓
書感,兼懷彌之、葆之、壬秋、武岡羲晷無停鞭,寒威促初霜。苕嶢城上樓,躋臨俯茫茫。屏障抗西山,襟帶引南昌。平原勢合遝,草木色幽涼。簇簇車馬聲,奔踏瓦礫場。長風起平地,騷屑塵以揚。落葉下從橫,高鳥正回翔。恨無鳥飛翮,不得還故鄉。故鄉安可思,烽火入衡湘。湘流走嶽鄂,屯衛宜精良。如何數千人,潰散如群羊。振衰滌江漢,將恃羅君章。謂羅山方伯。上遊得所馮,其奠吳楚疆。吳楚久未安,眾才屯各方。盱衡貫東南,俯仰念生平。西北吾將遊,山川鬱蒼蒼。黃河又南決,千裏蕩蒼生。嗟哉遠行客,萍梗更無常。棄置且勿論,初菊當泛觴。寂寞寡所諧,有友在都梁。豈無同心人,相對不盡狂。雲中睇來帆,目斷南飛鴻。想君登臨地,憶遠同此情。此情良不殊,此景諒匪同。城何壯峻,感積與之崇。非因托處高,何以發聲長。
月夜曲孤月照不寐,馳輝侵我床。照我病時容,憔悴若為光。安用持謝君,披衣起空房。開帷默對立,風氣森以涼。鳴蟲何啾啾,乃在東西廂。角聲何烏烏,乃在城南端。葉用曹子建句。寂極生眾喧,滿耳皆金商。良愧道者心,湛冥與之忘。
良會篇並序客豫章之十月,將與皞臣北行,行有日矣。碧湄以軍事同陳對山來湖口,彌之亦來長沙,乃為斯會,各作一篇誌遂別也,兼吊範直侯廣豐。
雲出不一山,飛散彌四天。長風吹蕩之,滅存遂無端。衡嶽誠崔峨,廬阜複岏。洞庭漭不極,彭蠡去漫漫。高峻各有,淺深相為緣。湘中昔優暇,天下方燕安。群才羅群區,芳臭同一根。文藻盡邕邕,槃敦時莘莘。事會日以極,離緒因之繁。孤雲向東飛,龍子相後先。東湖五六月,澄波冒紅蓮。采采接君子,謂範直侯、高碧湄。風露涵清芬。已樂新相知,彌念舊所親。新舊兩不居,淒淒傷遠人。秋飆涼客衣,相哭範叔寒。九江兵未休,高生重摧殘。崎嶇走荊棘,哀鳴求其群。翛然兩黃鵠,整翼集我前。故人從南來,悲風激行軒。下車揖親故,上堂開酒尊。華燭光搖搖,相照別後顏。四座莫不樂,中座生愁歎。始言生死殊,終言時事艱。昂昂鍾山客,流涕誓從軍。功名亮所希,文章安忍捐。我將結同願,去去陳九閽。艱難共此別,萬變在其間。主人起觴客,請傾今日歡。繁霜下庭階,涼月照屋椽。綿綿語何長,迢迢夜將闌。別促惜日短,世亂知會難。此後但回思,熱淚何時幹。
信江舟中追別彌之三首辭家遠行邁,自春徂歲餘。天涯風雪念,日日入親閭。千裏未為遙,崎嶇之帝都。良朋勸我留,曷不少躊躇。時會殷艱危,此計良已疏。貞幹藉冬堅,柔條待春敷。揮袂強言別,不忍白區區。
故人惜我別,相送章江亭。章江水無極,離思俱盈盈。平生送君淚,集君送我情。淒風從北來,寒陽向西傾。嚴城閉門急,不得斯須停。我行尚維舟,君歸自回。將我意中絲,係君馬上鈴。我心不可見,聽取淒切聲。
江風吹我夢,夜夜登君堂。見君堂戶中,燈影寒不光。親朋一以散,歡樂非曩常。城彌之守章江城門。與道路,辛苦共風霜。大壑水所趨,令聞當自揚。涇渭辨清濁,君自知斟量。
晚泊信州登南屏山亭孤城倚兀凸,俯視縱縹緲。荒城下寒日,平樹落高鳥。江水去何急,滯人遠遊道。征舠苦局促,登蒞敞幽抱。形勝森危闌,忠節拜崇表。亭中供趙忠定、謝文節兩公。當時孤臣淚,灑地識多少。冠劍今已遙,兵燹此更擾。誰則殄除之,軒軒楚中老。山方羅謂羅伯。南方誠有人,天下豈為小。時事迥茫茫,行客自草草。萬事叢寸心,落葉不能掃。
夜聞江上水輪聲新月初上天,孤舟艤江側。江上水輪聲,徹夜聲不息。客心正無已,一轉一推抑。千周複萬回,冷淚與之滴。似聞軋軋聲,寒機伴燈織。可憐腸中輪,夜夜總今夕。
雨後登杭州城中吳山二首駕言登吳山,雲氣倚高寒。城中盛闤闠,俯視何殷繁。滾滾錢塘江,海潮接迷漫。平日滄海心,安得罄所觀。
空波彙西湖,山色蕩氤氳。孤山好梅樹,可憐無限春。攀英阻清抱,安用遺所親。豈無林下枝,憔悴似何人。
吳江舟中立春前日出門時,湘草春風暮。春從江上回,人更天涯去。人不共春歸,愁先楊柳知。愁根自難盡,非緣柳覺遲。
短歌行
除日遊獅子林,暮登閶門歸舟,同皞臣作日苦短,道苦長。道長可至,遠思不可量。豈無園林,容與常羊。石洞繚曲,有如客腸。登彼高城,載觀金閶。燈火管弦,愉樂且康。雖樂且康,乃非故鄉。故鄉今夕,樽酒高堂。高堂樽酒,遊子遠方。亦有良朋,各懷慨慷。濁醪在壺,安可得盡觴!濁醪在壺,安可得盡觴!
放歌行
正月二日遊虎丘作
虎丘不為高,憨泉不為清。倚托形勝區,千載傳其名。登遊屬開歲,聊用攄此情。此情非不攄,多感何由平。大江屹金焦,鍾阜走秣陵。胡為數年間,豺虎猶縱橫。塗炭劇蒼黎,客子多遷程。此曹理即滅,前事了可明。不見吳闔廬,薦食安所成。
露筋祠北風吹蕭蕭,勁立貞女木。江上烈女祠,終古祀靈淑。行人載展謁,落照滿川陸。神(雅)〔鴉〕高下飛,帀樹不輕宿。是夕霜月明,心氣目森肅。丈夫在一世,筋骸慎當束。豈免叢喙時,安不懍冰玉。
淮陰對月平生誌恩怨,未報盡分明。皎皎清淮月,飛來照我情。壯年愧意氣,磨厲不能平。一為思國士,千秋惜此名。
聶亦峰爾康以太史改官縣令,將之粵東,餘榜下分部,秋對月城南感贈萬古足多憾,孤月正今夕。流照兩人心,依依不相隔。西風撼庭樹,蕭索促行客。客行苦不怡,羈人重愀惻。本以同鄉人,天涯結初識。半載為十年,萬裏在咫尺。長談入深夜,涼露生衣白。仰視星漢高,天宇沉沉碧。嶺外相憶長,今宵是疇昔。
古意亭亭玉井蓮,墮向吳江水。江水多風波,流根托中沚。托根良失宜,翛然謝塵滓。花葉何翩翩,香韻相旖旎。秋江正清絕,披拂盛蘅芷。芬馨各有適,猶言跂君子。時代競鉛華,徘徊安所恃。
代白頭吟皎皎青銅鏡,流照青春顏。自持平生心,空穀樓幽蘭。愁思繞芳年,絲絲生鬢斑。摘取示之子,相對不忍看。世情逐衰歇,君子念艱難。擷將鬢邊絲,係在指上環。指環無斷缺,心意彌中間。不喜月在天,圓缺常無端。援琴撫白頭,當為何人彈。
七月十三夜月下詠牛女涼月動槐影,秋清倚虛帷。昭昭牛女星,前夕一為期。可憐河梁別,寂處又多時。河淺豈難逾,禮義堅自持。九天雖邃密,安得無聞知。聘錢且未償,空抒盈淚絲。上界乃如此,何慕神仙為。
幽蘭篇寄鄧彌之同年南昌幽蘭生空穀,不為時所鮮。伶俜含素心,不作桃李妍。孤芬坐招蠹,時被齧其根。根齧心亦傷,顧影惜娟娟。秋水念伊人,同氣獨相鄰。飾佩護零華,願沃清冷泉。山高泉水遠,踟躕不能言。安用致區區,掬淚與君湔。
城南送客涼秋八月暮,送客城南郊。北方風早寒,草木聲騷騷。征馬仰天嘶,如感去路遙。客行苦踟躕,踟躕益無聊。白日下高樹,行行上河橋。別容與秋色,相向並蕭條。客去人自歸,安能獨翔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