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隔著一道門的外艙,小狄和雷曉天圍桌而坐,小狄倒了一杯酒,對雷曉天道:“多謝你們救了秀姑,我敬你。”說罷一飲而盡。雷曉天陪了一杯,才道:“是你自己救她,我隻不過幫個忙而以。”他看著小狄,忽然問:“你明知這是官船,弄不好會砍頭的,為什麼還要上?”小狄淡淡地道:“就是賊船我也要上,為了秀姑,我不怕砍頭。”
雷曉天道:“不錯,有時候明知結果會很糟糕,但還是要去做的。”他沉默了片刻,忽地將酒杯一放,道:“我要去長安,去找易憐香。”小狄道:“易憐香是什麼人?”雷曉天道:“仇人。他害死了我父親。可是我父親在臨死時將一件信物交給了一個他最信任的人,這人逃出長安,想將信物送到我手上,可是事情走漏了風聲,易憐香派出大批高手追殺他,想來他已有不測。”小狄道:“那信物就是玉玨?”雷曉天點頭道:“是的,你為何會認得他?”小狄道:“我不認得他,這玉玨是他藏在桌子裏,被我無意中拾到的。”雷曉天歎道:“天意。是父親在天之靈讓我看到這信物。你想不想知道這裏邊究竟有什麼東西?”
每個人都有好奇心,小狄也不例外,況且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些人為了什麼而死。雷曉天將玉玨湊到燈下,用牙簽捅開底下一個石封的小洞,從裏麵挑出一片絲絹,在燈下展開來。
絲絹質地很輕很軟,上麵用鮮血寫著四個字“殺我者易!”字體劍拔弩張,嶙峋瘦硬,足見書寫之人當時心情的悲憤。
雷曉天道:“我父親是長安碧落堂的堂主,大家都以為他是因病而逝,真正的死因隻有易憐香和他幾個親信知道。易憐香以報喪為名派人來殺我,若不是飛鴿傳書早到,我一定不會活到現在。”小狄道:“可那位淩姑娘再三告誡你不要回去。”雷曉天冷笑一聲:“難道說我就像野狗一樣東躲西藏地過下半輩子?我知道,很可能在我未進長安城時就已身首異處,但我還是要去。隻要能見到堂中幾位名宿,他們一定會保護我,公開真相。”
小狄靜靜地聽著,又給雷曉天倒了一杯酒,道:“我再敬你一杯,祝你能夠平安。”雷曉天更不多話,一飲而盡,接著一揮手,那酒杯穿破船艙飛了出去。他拍拍小狄肩膀說:“如果以後有緣相見,你我再大醉一場。”小狄點點頭,沒有說什麼,轉頭走出了艙外。
天色已近黎明,東方顯出了魚白,江麵上彌漫著一層淡淡的白霧。小狄站在船頭,望著白霧縹渺的大江,努力使激動的心情平靜下來。他隻覺得胃中似乎不太舒服,彎下腰想吐。就在這時,他身後突然飛起了一道刀光。
刀光很淡,淡地像雲間朦朧的月光,但速度卻快得像閃電,在亮起的時候就已劃上了小狄背心。小狄的心潮剛剛平定,正是最易疏忽的時候,可他卻像有一種野獸的本能,能感受到來臨的危險,在彎腰的一瞬間,他已仆到在甲板上。偷襲之人顯然沒有料到這一擊會落空,腳下收不住勢子,向江中直跌下去。等小狄站起身,那人已消失在黑沉沉的大江中。
晨風清冷,小狄的眼中升起一股強烈的恐懼,他發瘋一般衝進了後艙。
溫暖的後艙已經變成了地獄,雷曉天倒在門口,頭顱已不見了,斷頸中還在流著血,看來他一進門便被削去了腦袋;華青青倒在艙角,頭也沒有了;而秀姑呢?她躺在大床上,臉色鐵青,雙目突出,她是被活活悶死的。
小狄站在屠場般的艙板上,腦子裏變得一片空白,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陽光升起來,映紅了江麵,小狄沒有動;陽光愈來愈強烈,小狄沒有動,陽光落下去,終於消失了,小狄還是沒有動,他已整整躺了一天。最後他站起來,撕下一條白被單裹在額頭上,將雷曉天和華青青的屍體並排放好,又為秀姑整理好儀容,用錦被蓋上她全身。他做得很慢,很仔細,目光始終盯在秀姑臉上,舍不得移開。最後他一聲長嘯,用蠟燭點燃了床頭的帳縵。
小狄站在江邊,看著大船畢畢剝剝地燒起來,眨眼間便成了一團巨大的火球,將江麵映得通紅。可他心中的火焰燒得更猛,更烈。
黑夜,長街,一名黑衣騎士打馬飛奔,蹄聲清脆繁密。突然間從一條小巷裏竄出一個人,伸手拉住了馬尾。這人竟似比馬還快,一個箭步便上了馬背。黑衣騎士驚問:“誰?”話音方落,一個身子便被提了起來,扔到了街上,隻跌得七葷八素,不知所以。等到他好不容易站起來,早已不見了那人的影子。
十月初十,秋意肅殺。
黃昏,落葉西風中,小狄頭纏白布,一人一馬,衝入了長安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