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憐香躺在那張象牙大床上,手中把玩著一塊晶瑩的玉玨。這當然是雷曉天的那一塊。這玉玨害死了很多人,最後還是到了他手裏。裏麵的血書早已燒掉了,天下知道這秘密的人也都死了,雖然還有一個小狄,但他已是無足輕重了。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他身邊還有一個人,全身縮在錦被裏,隻露出一頭瀑布般的長發。釘子像往常一樣站在門口,他帶來了一連串令易憐香不愉快的消息:
小狄來了,十月初十進的城;
十月十一,殺開碑手魯霸和笑麵佛成風;
十月十二,刺殺碧玉齋老板過心亭;
十月十三,殺天心樓樓主賀明堂;
易憐香聽著,臉上雖不見動靜,卻已坐了起來,嘴裏喃喃道:“三天之內,他已殺了四個人……屍體呢?”釘子道:“已入冷閣。”易憐香披衣下地:“跟我去。”等他們走出去,從被中慢慢探出一個頭來,小狄不在這裏,如果他看到這個人,一定會大出意外。
冷閣全是由巨石砌成,長寬約有四五十丈,裏麵陰森而寒冷。活人總喜歡陽光和溫暖,而死人隻配忍受黑暗和陰冷。
易憐香站在四具屍體旁,逐一仔細看過,在研究屍體方麵,他絕對是個專家。最後他問釘子:“你看出了什麼?”釘子立刻回答:“四個人都隻有一個傷口,成風和魯霸在咽喉,過心亭在後腦,而賀明堂在胸口。別的……小人就看不出了。”易憐香笑了笑:“別的還有,魯霸死在劍下,是最普通的青鋼劍,成風和賀明堂是被匕首刺死的,而過心亭卻是死於長槍。”
釘子道:“這四個人都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刺殺的。”易憐香道:“不錯,魯霸喜歡去妓院,成風恃藝淩人,殺他們不算太困難,可賀明堂和過心亭都是極精細的人,尤其是過心亭本就是殺手出身,絕無可能在毫不留意的情形下被人一槍刺中後腦。這說明小狄雖然不會武功,但殺人卻是一流的。”“武功不好也可以做一流的殺手麼?”“是的,這世上會武功的可以殺人,但大多數殺人的人都不會武功。”
說這話時他們已走出冷閣,沒有人願意長時間呆在堆滿死人的地方。“現在小狄一定還在城裏,”易憐香道:“他的目標不僅是我,也是整個碧落堂,因為在他眼裏,碧落堂是個邪惡的組織,可他一定不知道,我們養活了多少孤兒寡婦,給了多少人活下去的機會。”“是的,他不知道。”易憐香道:“明天日出之前,你不論出動多少人,也一定要找到他,不論付出多大代價,也一定要……”他伸手抄住一片落葉,等再張開手時,那落葉早變成碎屑,散入秋風裏。
又是黃昏,絢麗的晚霞已漸漸消散,剩下的一抹就像是少女懷羞時臉上淡淡的紅暈。遠處鍾樓上傳來悠揚的晚鍾,熱鬧了一天的城市逐漸安靜下來。
小狄坐在一個集市的角落裏,頭上頂一個大鬥笠,正在啃著又幹又冷又硬的饅頭。
集市裏已沒有幾個人,隻有四五個買菜的老太太小媳婦還在和小販討價還價。小狄看著,聽著,眼神裏閃過了一絲痛苦。他是不是還在懷念那些和秀姑一起時雖清苦但開心的日子?這些想法還未在他頭腦中消逝,集市的四周突然靜了下來,完全沒有了聲音,就連晚風都已凝滯。
買菜的人沒有覺察,還在為一個銅板和小販爭吵,但小狄的臉色卻變了,他那近乎野獸般的本能已嗅出了危險的氣息,他突然像貓一樣竄了出去。旁邊有輛破板車,小狄竄到了車下。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陣密雨般的弓弦聲,他方才坐過的地方已插滿了弩箭,若是他的反應慢一點,現在已變成了刺蝟。
集市裏有男人在慘叫,有女人在尖叫,也不知射中了誰。小狄沒有理會,他知道自己已經落入了狼群之中,但他不是羊,而是豹,獵豹。他雙手抓緊板車,用腳蹬地,向集市北麵的一堵土牆衝去。土牆後立刻閃出一排弓弩手,箭如飛蝗,但全都射在板車上。隻聽“轟”的一聲大響,板車撞塌了土牆,塵土飛揚中,小狄已衝了出去。
沒有人能趕上他奔跑的速度,弓弩手們的弩箭來不及再次發射,小狄已經衝入了一條巷子。他在狂奔,暮色下看來仿佛一隻受傷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