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清麗:六朝人論《古詩十九首》(3 / 3)

徐陵在《玉台新詠》中收錄的乃後宮麗人“屬意”的新詩。從其思想內容看,“無忝與雅頌”、“靡濫於風人”,但“清”與“新”、“麗”的結合是其詩歌審美理想與追求。《隋書·經籍誌四》稱《玉台新詠》“清辭巧製,止乎衽席之間,雕琢蔓藻,思極閨闈之內”。《北史·文苑傳序》稱其“清綺”,而徐陵《玉台新詠序》中也說:“清文滿篋,非惟芍藥之花;新製連篇,寧止蒲萄之樹。九日登高,時有緣情之作;萬年公主,非無累德之辭。”無不抓住“清”、“新”之藝術特色。明末小宛堂覆宋本趙均跋雲:“昔昭明之撰《文選》,其所具錄,采文而間一緣情。孝穆之撰《玉台》,其所應令,詠新而專精取麗。舍而求,惟尼父之刪述耳,將安取宗焉?”

綜上所述,劉勰、鍾嶸、蕭統與徐陵對《古詩十九首》的審美評價各有側重,但“清麗”作為六朝時期對《古詩十九首》審美特性的共同認識是一致的,主要體現在語言修辭的清新明麗。這一詩歌審美特性一直延續到唐代,如杜甫說“清詞麗句必為鄰”仍主要體現在語言修辭的層麵,與之不同的是,李白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已開啟“清真”的審美趣向。

三、《古詩十九首》的“清麗”之美

作為“韻言之宗”的《古詩十九首》,其審美的典範性首先在於其詩歌語言的音律和審美表達的“清麗”之美。在六朝人眼裏,被稱為五言“流調”的《古詩十九首》與四言詩相比,各有優劣或更勝一籌。四言端莊雅重,以言誌為主;五言悲怨清麗,以窮情為宗,最有“滋味”。從語言結構上看,五言句式雖然比四言句式僅多一字,但音節增多使它既可以容納單音詞,也可容納雙音詞,甚至是三音詞。因而,可以使五言詩在音節使用上更靈活而多變,詩歌韻律更富美感,此乃“清麗”的一種體現。在煉字鍛句方麵,《古詩十九首》經過兩漢時期優秀樂人與文人的共同潤色與加工,是提純了的口語,有口語的清新自然,富有表現力,同時又表現出文人語言的精練、雅麗和含蓄。在與音樂旋律的磨合中,《古詩十九首》脫樂後平和妥帖,聲調鏗鏘,吟哦起來更流暢自然。曆代詩論都激賞《古詩十九首》中疊字的運用,如《青青河畔草》中連用了六個疊字,顧炎武說“連用六疊字亦極自然,下此即無人可繼”(《日知錄》卷二十一)。顧炎武或許忘記了或許沒看上李清照使用疊字的功夫,不過,在“原創”的“自然”上,李清照的《聲聲慢》確是“略輸一段清,稍遜一點麗”。疊音詞的美妙最重要的還是其排列的技巧,要區分聲律的“清濁”,如“青青”,清音;“鬱鬱”,濁音;“盈盈”,清音;“皎皎”,濁音;“纖纖”,清音;“娥娥”,濁音。清濁交錯,互相映襯。《古詩十九首》疊字的美妙還在於音畫的結合,上述的六組疊字本身就具有色彩感和畫麵感,放在一首詩中,更具有畫麵的流動性,確實是“清音獨遠”,連李清照也難以為繼。在詩歌審美表達上,六朝人“以悲為美”的風尚自然使之青睞這組表達生命意識覺醒時之“哀怨”、“意悲”的作品,《古詩十九首》響遏行雲的悲音怨情震撼著千年的詩國,涵詠著曆代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