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唐繼堯修滇西路時,就曾為線路問題引發過一場激烈的爭論。爭論的焦點是走“騰永線”,還是“順鎮線”?
騰永線的具體線路是:由下關經漾濞、永平、保山、騰衝、古永、最後大緬甸的密支那或八莫。
順鎮線的具體線路是:由祥雲向南經彌渡、蒙化(今巍山)、順令(今鳳慶)、鎮康到達緬甸的滾弄,再通臘戌。
提出“騰永線”的是騰衝殖邊督辦兼雲南省公路分局局長李曰垓。
李曰垓是著名馬克思主義哲學家、《大眾哲學》的作者艾思奇的父親。他一生為官清廉,生活節儉、著述頗多,有《天地一庵詩文抄》5卷、《客問》、《漫汗錄》、《文牘篇》、《滇緬界務說略並圖》等。
李曰垓1881年生於騰衝縣和順鄉水碓村,字子暢,清庠生,北京京師大學堂畢業,授舉人,1909年加入同盟會,出任永昌中學教習。在任雲南全省沿邊士民學堂總辦期間,創始沿邊地區私塾128所。參加領導辛亥臨安起義後,曆任省軍都督府軍政部次長、民政司司長兼司法司長、滇南觀察使、西藏宣尉使、雲南第一殖民督辦兼公路局長、孫中山派駐香港代表,政績顯著,諸多建樹。1915年蔡鍔首義護國時,就任護國軍秘書長,所寫《討袁檄文》,海內外迅速響應。國學大師章太炎稱他為“滇南一支筆”。
龍雲主政雲南之後,李曰垓因病回到家鄉和順療養,深感自己“大學所習為文科,並偏於政法和哲學,流於空虛,做人需要有一技之長”,此後十分關注滇緬邊界及交通問題,任殖邊督辦期間,興修騰衝轄區縣境公路上千裏。抗戰爆發前,他便向龍雲上書,認為中日戰爭必不可免,一旦水道截斷,軍援運輸隻有靠西伯利亞鐵道,即長且遠,故建議修築滇緬公路,打通緬印交通。龍雲在南京時主動向蔣介石提出修築滇緬路,可以說很大程度上是受了李曰垓的影響。
為了這條線路的確定,李曰垓不顧自己已年近花甲,親自率領測量隊員爬山越嶺、勘察路線,還在騰衝舉辦了一個測量訓練班。
但他的一番苦心並沒有成為現實。
兩條線路的提出者各執己見,難以抉擇,最後隻好同時呈報到了省府。
其實,最後擺到省政府主席龍雲麵前的不隻兩個方案,而是三個方案。保山愛國人士張純歸又提出了一條跟騰永縣和順鎮線不同的線路:由下關至保山經龍陵、芒市出畹町,連接臘戌鐵路。
與前兩個方案相比,這個方案的優點在於線路較為平坦,工程量遠遠低於前兩個方案,且不需要穿越高黎貢山艱險路段。
麵對新老三個方案,龍雲似乎一時難以委決。但他最終還是在第三個方案上重重地畫下了一道紅線。
滇緬公路撇開了騰衝,這或許讓一直致力於打通滇西至印緬交通的李曰垓感到遺憾不已。那時候,他顯然不會料到,相隔半個多世紀後,騰衝人終於幫助他圓了這個未竟的夢想。
當然,這是後話,暫且按下不表。
五
線路的確定,無疑隻是滇緬公路剛剛邁出了一小步。在許多人來內心裏,這條事關抗戰大局的國際通道最終能否順利建成,仍然還隻是一個未知數。
對此,被交通部任命為滇緬公路運輸管理局局長的譚伯英在上任之初,心裏也毫無把握。後來,他在用英文撰寫的《修築滇緬公路紀實》一書中,對這一心理過程作了頗為生動的記敘——
1938年9月,重慶的一個早晨,交通部長通知我,部長馬上要出發到昆明去視察這條在交通部直接負責之下的公路的修築情況,並要求我在幾個小時之內和他同去。部長沒有直接告訴我什麼,但我預感到可能會要我領導這條公路的修築。我說出了我的憂慮,因為我在大學裏最早是攻讀曆史和地理的,我不認為我有成功的可能。
我接受的不是一個民用公共建築工程師應該接受的教育,這就如同讓一個機械工程師去從事航海工作。而且對於中國方麵的事務我很不熟悉。不知道任何事、不知道如何聯係,也不知道什麼人可以幫助我。我來自沿海地區,我了解那裏的人民。由於中國可憐的交通狀況,沿海地區多多少少都和中國的其它地區隔絕了。因此,感到這項很陌生的工作,負責起來十分困難。長遠的更加複雜的問題是:公路計劃要穿過多種多樣的質樸的原始邊境民族、土族和部族地區,而每一種民族都有他們自己的傳統和習俗,每一種民族都需要很好的研究和特別的對待,同時還需要大量受過訓練的助手來共同完成這一類的工作。但是到哪裏去尋找他們?所有這些問題,我在到達昆明的頭幾天裏就苦苦地思考過了,但始終不得要領。
到達雲南省的省會昆明後,我們在省政府招待所下榻。省府官邸距離我們住地不遠,它坐落在城北的一座叫“五華山”的小山上。這個地方在辛亥革命前曾經是一所學堂,以後被改造成一幢西式的行政辦公官邸。政府行政大樓的建築是低平和簡樸的,不過院內仍然有一些非常生動和雅致的的痕跡:一個栽滿了珍貴的樹種和鮮花,並飼養著鹿和孔雀的動植物綜合花園;另外還有一個巨大的接待和宴會大廳,可以容納二百多人進餐,是一位在法國留學的中國建築工程師設計的,它體現了法國優雅的抽象主義的現代思想。我們出席了一個官方宴會,餐桌上擺著中國食品,服務卻是西方式的。供應的酒水也是中西兼備。
在這裏,我結識了雲南省主席龍雲將軍。當我進去看到他時,憂慮消失了許多。他是一個樸素、剛毅的老兵,風格非常簡練,給人一種努力工作的感覺。她不僅懂得軍事事務,對管理地方行政事務也得心應手。他不說廢話,語言簡明而尖銳,能馬上接觸到事物的本質並立刻作出斷決。那時沒有談論到他完全不必知道的有關築路困難的細節問題。我感覺龍主席是很果斷的,有許多他周圍的幕僚們所不具備的能力。
另外使我感到吃驚的是,在昆明我有一種在家鄉的感覺。雖然我的家鄉是遠在千裏以外的南京附近的一座小城。昆明的習俗和語言對於我來說,比我的出生地百多公裏之外的地方的習俗和語言還要熟悉。這裏的人們說話的風格幾乎完全一樣;說話時速率很慢很慢,重音發得很清楚,和普通話差不多。
當我漫步街道時,看到了老式婚禮和葬禮的隊伍,和家鄉的婚葬習俗十分相似。我還發現了板鴨,這是一種很好吃的食品。他在南京地區是很特殊的,有很大的名氣,而在昆明也這樣。另外還有許多其它相似的東西。
對修築滇緬公路,我的憂慮逐漸開始變成激情。從表麵上看,麻煩事越來越多,而我的熱情卻越來越高。雖然前麵的工作充滿了艱難,但良好的合作是工作的保證,這樣,沒有什麼困難是不可以克服的。
一天晚上,部長叫我去,和我進行了一次談話。
“譚先生,”他說,“你不是一個民用工程的專業工程師,這我知道。但我從不懷疑你又承擔這項工作的能力。我要你幹好這個工程。我祝你好運。”
當我的朋友聽說我可能要承擔這項工作,並發現完成它非常非常困難時,就都勸告我。
“你這個人太天真了,”他們說,“如果你直接按你的方法幹,你會遇到許多困難而且很難解決。最好你要學會在必要時繞著走,這樣不僅可以少找麻煩達到同樣的目的,還可以節省時間。”
這些意見是有道理的。這些意見可以類比為修築公路的路線問題。我很討厭公路彎來彎去的曲線。如果按我的觀點,公路就該筆直的像條飛機的航線。但我們不得不和大自然妥協,為了達到目標,一條鋪設柏油的公路必須要有許許多多的U型急轉彎和又滑又陡的坡道。
幾天以後,我收到了一封來自重慶的官方文件。這是我的任命書:交通部任命我為“滇緬公路運輸管理局局長”。
1938年11月16日,我走馬上任了。唯一的一間辦公室安置在一家老式照相館裏。我們就這樣開始工作了。在頭幾個星期裏,人員僅僅隻有我自己和另外一個職員。但到後來行政人員發展到數百人。這裏坐落在翠湖邊,是昆明最美麗動人的地方之一,圍繞著翠湖有許多富人的別墅和外國領事館,包括美國領事館,其中一幢最漂亮的公寓是屬於這個省前任長官唐繼堯將軍的。
這是一個很適合工作的地方。昆明的氣候幾乎是十全十美的,四季如春。居民對此十分得意,因為無論居住在哪一層樓房裏,一年四季都不用買扇子和烤火爐。
然而,我無暇欣賞周圍的美麗風光。一大堆麻煩事接踵而來。我們接受了所有工程技術人員並根據交通部承認的薪水冊的標準給他們加薪。我們盡量根據每一個人的特點安排他的工作,而從不為一些有特殊關係的人安排肥缺。人選上,不考慮他從什麼地方來,是否在美國或歐洲接受過教育,而是看它能否盡職盡責,因此給職員們留下了一個良好的印象。
然後,開始進行地理和地質背景方麵的培訓。一個學習階段緊接著下一個階段,逐步地進行著,這種循序漸進的方法就像不能從炎熱的夏天一下子就跳躍到寒冷的冬天,而是要逐漸經過秋天一樣。由於時間緊,我們的課程很概略,隻是無法估計到學習質量。然後就是學習盡可能地加快工程進度的方法,如何用沙礫平整路麵、如何精心完善前麵較為粗糙的工作,把一條曲線慢慢拉成直線,減少曲彎和陡坡,改良排水係統和如何修建載重量不能小於10噸的橋梁等等一些課程。
無數問題需要解決。要有工人,包括勞工和技術人員,還要弄到他們工作的工具;為他們發薪水;需要醫務人員和藥品;建立建築工程的機械商店、車間和車庫;開辦汽車駕駛員學校;根據日內瓦公約製作公路標牌等。
所有的事情必須同時盡快進行,麻煩也就出現了。我們需要大量受過訓練的人。但是我們從哪裏才能得到滿足各個部門的人員呢?
滇緬公路僅僅是當時中國建設現代公路和鐵路項目中的一個。在現代公路的建設方麵,中國是很年輕的。有經驗的工程技術人員的缺乏在戰前就十分突出。當中日雙方的衝突開始時,這個問題就更加尖銳了。絕大部分的人才已被其它政府部門招募去了。招募工人本來不是我們的工作,而且我們也不知道從何處下手。但是我們明白:必須自己想辦法尋找我們需要的人。
無數信件和電報發出去了,但希望找的人卻來得很少。這些人大部分生活在被日本人轟炸、進攻和占領的地區。他們有的必須到處逃難;有的房屋已經被摧毀了,而我們又不能知道他們的新地址;也有人在新的地方重建了新的家園,由於在那裏生活得很好而不想離開。
還有,人們普遍傳說的雲南邊境地區流行著“瘴氣”,傳播瘧疾的可怕景象使得全國都很害怕。許多中國人不能認識瘧疾就是由小小的蚊子帶來的。他們相信瘧疾是由“毒氣”帶來的,這種“毒氣”就是始終徘徊在撣族(即傣族)地區的水塘、沼澤和叢林上空的薄似晨霧的瘴氣。於是,滇緬公路將要從這些有“毒氣”的邊境地區經過的傳說,就成了阻礙招募工程技術人員和勞工的大問題。
招募工作延長了一個月的時間,看來幾乎沒有希望了。但後來他們還是放棄了舒適的生活和有利的職位,來接受這項重要而艱苦的工作,一批又一批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