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38年,中國的抗日戰爭進入第二年。10月,武漢、廣州淪陷後,東南沿海各交通口岸均被日軍占領,滇越鐵路亦被切斷。作戰中軍用物資消耗很大,急需補充。當時,有數萬噸軍需品囤積在緬甸的仰光、臘戍、曼德勒等地,各國援華和海外華僑支持抗戰的物資也需火速運到國內。這時,中國大西南地區陸路對外交通隻剩下一條通道——滇緬公路,這條路成了中國堅持抗戰的“生命線”和“輸血管”。
1938年9月,重慶軍事委員會西南進出口物資運輸總經理處由廣州遷至昆明,負責籌辦從緬甸仰光港接運進口軍事物質經滇緬公路至昆明,再轉運全國各地。
西南進出口物資運輸總經理處簡稱“西南運輸處”,是個準軍事機構,擁有4000餘輛美式吉普車和司迪貝克卡車,200餘名員工(包括警衛部隊),是抗戰期間國民政府最大的官方運輸機構。
西南運輸處主任宋子良,副主任為龔學遂。宋子良是掛名的,負實際責任的還是龔學遂。另外還有吳琢之,楊灰柏等均為副主任。西南運輸處下設十幾個運輸大隊,大約汽車4000多輛;又設有運輸人員訓練所,下設兩個總隊,每一個總隊有四個大隊,專門訓練汽車駕駛人員,修理人員和管理人員。為了搶運工作的安全,訓練所還一度兼任了保衛任務,曾派第四大隊隊長張維鵬率領全隊官兵及學員二百餘人由昆明開往遮放、芒市擔任美援接收的警戒任務,以防萬一。三個月後才交由陸軍第四十五師繼續擔任。西南運輸處隻搞專線運輸,即由遮放運至昆明,將物資交給國防部兵工署所屬倉庫接收,任務即告終結。但汽車兵團則不然,因擔負戰時軍事運輸的任務,除滇緬線外,哪裏需要,即到哪裏,如重慶,西北和前方有任務,汽車兵團也要擔負。
全國有27個汽車兵團,調來參與滇緬公路運輸的占全國所有汽車兵團約近半數。其中有些團參加了一段時間又調走,有些團參加了一個營或兩個或不等,總之汽車兵團成了搶運任務中的主力。以上汽車兵團除了一至五團是原有的老團外,其餘都是當時新建擴充的。擴建後,由美國裝備,每團配有大卡車500輛,牌號美產吉姆西和司蒂蓓克;另外還發有大小吉普車約20餘輛。裝備完畢後,即留昆明參加搶運任務。
當時,西南運輸處在昆明開設了一個專門向滇緬公路輸送駕駛員的運輸人員訓練班,但這仍然無法滿足繁重的運輸需要。為了使滇緬公路暢通,盡快將境外的大批軍用物資搶運回國,需要幾千名技術精、不怕苦、勇於獻身的汽車司機和汽車修理技工。國內一時無法解決,國民政府有關部門於1939年初,急電南洋華僑籌賑祖國難民總會(簡稱“南僑總會” )主席陳嘉庚,希望給予支持。
1939年2月7日,南僑總會發出了《征募汽車修理、駕駛人員回國服務〉的通告,年過花甲的陳嘉庚先生還親臨各地遊說宣傳。
按規定,報名要驗看駕駛執照,許多青年沒有,便急忙練習應考取得執照。報名的年齡為20歲至40歲,但卻有不少不滿20歲或年過半百的人隱瞞年齡報名。報名限男性,卻有一些婦女穿著男裝來報名。
林福來是個剛滿20歲的熱血青年,既會開車,又會修車。看到祖國遭難,心裏很難過。他覺得,自己雖然出生在國外,卻是炎黃子孫,如果祖國亡了,對海外華僑是奇恥大辱。現在祖國麵臨災難,他也應該盡華夏子孫的義務。於是他和幾個朋友一起報了名。親戚朋友聽說他要回國參戰,都舍不得他走,特別是與他相依為命的弟弟哭著不讓他離開。但林福來回國抗戰的決心已定,向親友們表示:等趕走了侵略強盜,一定榮歸故裏,報答親人。
蔡漢良,21歲,血氣方剛,是汽車司機和汽車修理工。他怕家裏不同意,就“先斬後奏”,提前報了名。他叔父的一位老朋友,早就有意將女兒許配給他,得知他報名回國參戰,極力挽留他,提出幾個方案供他選擇:留下來與其女兒成婚;暫時不結婚也不勉強,租一間鋪麵,由他開店;若喜歡開車,從其16部汽車中挑選他所滿意的,由他經營一個客運公司。但強烈的愛國熱情使蔡漢良認識到,國難當頭,無國便無家。他婉言謝絕了這位老人的好意,橫下一條心,毅然參加了回國為抗戰服務的隊伍。
報名者中,除廣大熱血青年外,還有身懷特技、經驗豐富、生活富裕的高級技師,如新加坡華僑王文鬆、田穗九等,他們有20多年修車曆史,月薪數百元,為了支援祖國抗戰,自動棄職報名,還約了幾位師傅,或帶著徒弟,自備資金、自帶工具回國。
報名回國參戰的女僑胞有:陳嬌珍、白雪嬌、朱雪珍、李淑美。李淑美女扮男裝報名,回國參戰,後來成為當代的“花木蘭”。
年輕姑娘白雪嬌是背著父母報名回國的,她啟程前給父母留下一封感人肺腑的告別書:
“親愛的父母親:別了,現在什麼也不能住繞我投筆從戎了。我知道父母親已向是明情達理的,對於女兒的行動,是不會有異議的。我之所以不別而行,這是女兒勇氣不夠的緣故,因為骨肉之情,總是難免的。我深恐突然提出這意思,母親一定會激動而流淚的。我雖是立誌報國,為了這天生而感動的弱質,或許是會被私情所克服的,所以為補救這弱點,隻得硬著心腸,瞞著你們,走了。我知道,母親是會因此傷心一場的,但我相信,父親是不會責怪女兒的,一定是引為榮幸的。
“走之前,我是難過極了,在每分鍾內,我的心裏起著數次矛盾衝突。家是我所戀的,雙親弟妹是我所愛的,但是破碎的祖國,更是我所懷念熱愛的。所以雖然幾次的猶疑、躊躇,到底我還是懷著悲傷的情緒,含著辛酸的眼淚踏上征途了。
“親愛的雙親,此去雖然千山萬水,危安莫卜,是不免淒愴心酸。但是,以有用之身軀消耗於安逸與無為之中,才更是令人哀惜不值的。因為生活就是鬥爭,尤其是祖國危難的時候正是青年奮發效力的時機,能親眼看見祖國祖國決死鬥爭以及新中國孕育的困難,自己能為祖國做點事,就覺得此是不成辜負父母親的養育之恩!……”
短短的六個月中,南僑總會和所屬支、分會中,就從眾多的自願報名者中選拔了200名南僑技工。從1939年3月起,先後分九批從越南、陽光、香港三條路線回國。
當時,人們將南洋華僑回國參戰的汽車司機和修車技工統稱為“南洋華僑機工”,簡稱“南僑機工”。就是這批風華正茂的南洋兒女,後來在滇緬公路這條炮火連天的抗戰運輸大通道上,演繹了一幕幕可歌可泣、壯麗感人的事跡。
二
滇緬公路長1200多公裏,從昆明至邊境的畹町900多公裏,從畹町至緬甸的臘戍、九穀二百多公裏。在中國境內,要穿越三座大山:橫斷山脈、怒山、高黎貢山;跨過三條大江:怒江、瀾滄江、漾瀛江。沿途多為崇山峻嶺,茂密森林,地質條件十分複雜。而此時滇緬公路雖建成通車,又是關係抗戰大業的戰略公路,由於它是在速成、速通的要求下修築的,初步修成後,路況極差,隻是一條土路,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要邊行車、邊搶修,邊拓寬,邊鋪石。
由於滇緬公路地勢險要、環境惡劣,再加上敵機轟炸,在這條路上行車,人人必須闖過“四關”。
一是險路、險情關。行車既要穿越高山的重巒疊嶂,又要從峰頂繞達江邊穀底;渡溪越澗,再由穀地爬到山頂,在羊腸式的“之”字形路上彎來繞去,公路多由削坡劈岩而成,行車時上頂青雲藍天,下是萬丈深淵;不少地段,巨石突懸欲墜,十分危險。築路時有1000多民工被奪去了寶貴的生命。英、美盟軍汽車駕駛員路過險要地段,往往要由南僑機工代他們開過。三年多時間,有數百名南僑機工在危險地段喪生。
二是雨水泥濘關。滇緬公路初通時是土路,雨季到來,常常天氣突變,黑雲密布,雷電交加,暴雨驟至,山陡路滑。滿載軍火物資的卡車在高山峽穀中行車,本已十分艱險,遇到大雨天氣,稍一不慎,就要車毀人亡。雨季經常塌方,傷人毀路。汽車司機要和護路隊通力合作,排除險情。陷輪打滑時,泥坑越陷越深,需砍樹抬石,填墊草把木頭。每遇大雨,隻得躲在駕駛室裏,等候天晴。有時要等一兩天,幹糧、飲水沒有了,就要忍饑挨餓,千方百計找水解渴。
三是瘴瘧關。滇緬公路沿線是可怕的瘧瘴地區,各種傳播瘧疾的瘧蚊猖獗,日夜襲人。古來即有“要下芒市壩,先把老婆嫁”之說。尤其是被人稱之為“燜頭擺子”的惡性瘧疾,十人得了九人死。因此這一關最難過。在當時醫藥極端缺乏的情況下,隻要染上瘧疾,就有可能死亡。在三年多中,有上百名南僑機工,就因染上瘧疾而病故。公路沿線還有各種毒蛇猛獸,隨時襲擊行人。螞蝗就有多種:旱螞蝗、水螞蝗、大螞蝗……人坐在樹下,它憑嗅覺準確地從樹上落到人的身上。人從草叢上走過,它順勢牽衣,粘在人的肉體,然後吮吸人的血液。這裏的毒蛇不下數十種,人不慎被咬傷,就有可能在數小時內喪命。
四是敵機轟炸關。日本侵略軍為了切斷、卡死這條中國對外交通的“大動脈”、“輸血管”,連續出動大批飛機,對滇緬公路不斷進行轟炸、掃射。南僑機工除了同惡劣的自然環境、道路險情作鬥爭,還要同敵人的飛機、炸彈、機關槍作殊死的搏鬥。據統計,有數百名南僑機工為了搶運前線急需的物資而倒在敵機狂轟濫炸造成的血泊中,其中不少人連屍體都找不到……
南僑機工回國後,編為四個大隊,兩個華僑先鋒運輸隊(由華僑捐獻的300輛汽車組成),擁有1000多輛卡車,占全路運輸車總數的三分之一。南洋僑工車隊是滇緬公路運輸的主力,每一公裏路段,就有一輛他們駕駛的汽車。他們參戰前,每月的運輸量為1000多噸;他們參戰後,激增至1萬噸,1941年11月,高達1.75萬噸。在執行紀律、遵守製度、完成任務等方麵,南僑機工車隊是各車隊的模範。
1939年夏至1940年7月,南僑機工運入的物資主要是從緬甸仰光口岸進口的急需作戰物資。由於戰鬥激烈,所需補給“十萬火急”,運輸任務必須限期限量完成,不得有任何貽誤。由昆明至下關往返824公裏,限36小時內連裝帶卸運完。在緊張的運輸途中,有時車壞了一時不能修好,困在荒無人煙的山野中,幹糧吃完了,隻得以生竹筍充饑;沒有水,就取泥漿澄清後解渴,或將汽油桶上積蓄的雨水煮沸後飲用。
“華僑先鋒”第一、第二汽車大隊組建後,立即擔任下關往西最艱難一段的運輸任務。由於惡性瘧疾流行,這兩個大隊平均每月死亡七、八個人。當一個人染上瘧疾,大家就會毫不遲疑地將身上僅有的“救命丸”(治療瘧疾的特效藥——奎寧丸)獻出來,挽救戰友的生命。有一次,一位中隊長被瘧疾奪去了生命。大家為他舉行了追悼會,人們沒有哭,隻是默默地站著,雙手捏成了像鋼鐵一樣的拳頭。突然,有人大喊一聲:“華僑統統有!”(這是南僑機工們的戰鬥口號),於是,隻留下幾個人處理中隊長的後事,其餘的人全部上了車,一輛接一輛的卡車又在滾滾煙塵中向前奔馳!
南洋機工王亞六從保山駕駛卡車運載物資返回下關,途經功果橋,橋被敵機炸斷,造成兩邊橋頭幾百輛車不能通過。為了盡快搶修大橋,機工們出謀獻策,有人提出將空汽油桶連接起來當作浮橋。於是大家立即從附近倉庫征集了幾百個空汽油桶和大批板材,機工和橋工隊工人連夜突擊搶修,人人奮勇,齊心協力,頓時出現了一個沸騰緊張的施工場麵。經過十多個小時的艱苦奮戰,一座300米長的浮橋建成了,兩邊橋頭的所有車輛全部安全通過。
日本侵略者占領緬甸前,華僑機工郭六成在緬甸工作。後來郭六成和戰友們奉命駕車撤回國內。途中,邊防空邊搶修炸壞的汽車。車隊剛到龍陵,又遭日機轟炸,幾十人被炸死,50多輛汽車炸壞了20多輛。車隊過惠通橋後,突然一聲巨響,我軍將橋炸斷,日軍被堵截在對岸,車隊才安全撤到保山。
日寇占領緬甸後,便向中國雲南邊境的畹町、龍陵、鬆山一帶逼近,並對運輸車隊圍追堵截。南僑一個車隊撤到惠通橋時,還有幾輛車沒有過橋,橋已被炸斷,幾名南僑機工被日本軍隊俘虜,遭敵槍殺犧牲。車隊到達保山後,敵機狂轟濫炸保山城,無數老百姓中彈身亡,陳屍遍野,其狀慘不忍睹。機工大隊雖幸免於難,卻有20多名機工被瘧疾奪去了生命。
南僑機工在滇緬公路上,出生入死,日夜奮戰,三年多搶運軍用和其它物資45萬多噸,為中國人民抗日戰爭作出了巨大貢獻。其間,有1000多名南僑機工血灑疆場,為中華民族解放事業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三
根據史料記載,從1938年至1942年至,美國共援華6.92億美元,整個八年抗戰中,先後共有13.7億美元的援華貸款;蘇聯從1938年至1940年,共援華4.5億美元;英國援華6050萬英鎊,而愛國僑胞在抗戰四年間(至1940年8月止),對祖國的貢獻高達15.63億國幣,購買公債6.82億國幣。
而這樣大的巨款購買的援華物質,很大一部分都是由滇緬公路運輸的。據一個叫吳相湘的台灣人統計:僅在1939年的11個月內,由滇緬公路運入的物質就達27980噸;1940年運進物質61394噸;1941年運入132193噸。三年共運入各類物資221567噸。其中,三分之一為汽油,五分之一為軍用品,這還不包括1938年12月間運進的6000噸蘇聯軍用物資。
1939年11月4日,美國修改了“中立法案”之後,美戰略物資全部由滇緬公路入口,滇緬公路運輸量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