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多少讓自從在緬甸戰場上失利後一直有些悶悶不樂的史迪威將軍,心情變得好轉起來。
1942年8月16日,史迪威將軍從達蘭奇趕到拉姆加爾。他起著一匹高頭大馬巡視著醫院和營房。在他眼裏,這些磚瓦蓋的建築物顯得既簡陋,又亂七八糟,但這裏孕育著未來反攻緬甸的力量,這些天來,他所有的心血都傾注在這個訓練中心了。現在,訓練中心總算正式開始訓練了,他的心情有點兒激動。
在訓練場上,當史迪威將軍對幾千名排著整齊隊形站在麵前的受訓中國士兵訓話時,語氣頗有些慷慨激昂:“我奉蔣委員長的命令,任駐印軍總指揮,你們必須絕對服從我的命令,聽從我的指揮!你們不要害怕日本人的飛機大炮和機關槍,我保證美國會有更多的飛機大炮、機關槍給你們……反攻緬甸,打到東京去,是每一位官兵的理想與願望,大家應該努力促其早日實現之!”
史迪威的講話博得了滿場的掌聲。
在接下來的訓練時間裏,士兵們經常看見史迪威將軍身穿開短袖和領褲,跟著匍匐的士兵們一起練習臥倒、衝鋒,摸爬滾打,並且不時地糾正著士兵們不規範的動作,幫助他們校正瞄準點,雖然渾身上下滿是塵土,但臉上始終洋溢著堅毅和慈祥的微笑。他這種身先士卒、平易近人的風範令士兵們非常感動,親切地叫他“約瑟夫叔父”。
而史迪威對中國士兵們的訓練也頗為滿意,他在日記中寫道:“8月24日,整個上午都在射擊場上。他們練得不錯,乏味的肩槍訓練。他們的打靶成績相當好!”
1942年10月,蔣介石收到了羅斯福關於軍援兩項最低要求的信件。次日他把獲得正式批準的《中美英聯合反攻緬甸方案大綱》轉給史迪威。這本由他7月份兩次提出的計劃,現在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11月3日,蔣介石在堅持反攻緬甸必須實行南北夾擊的前提下,同意了史迪威與英國駐印軍司令韋維爾10月27日達成的協議,以雷多位前進基地,沿胡康河穀進攻密支那和八莫,同時修築一條中印公路,從而打通被日軍切斷的國際通道……
三
其實,早在1940年滇緬公路被一度封閉時,國民政府交通部就提出過另辟一條通往印度洋的國際通道的設想,隨後,公路總管理處製定了實地勘察新的中印通道兩條線路的方案,最初均以西昌為起點,以印度阿薩姆邦薩地亞為終點,分川滇藏印(北線)和川滇緬印(南線)兩條線路。
南線:西昌—鹽源(125公裏)—永寧(222公裏)—中旬(165公裏)—葉枝(152公裏)—茨開(120公裏)—孟頂(83公裏)—木刻嘎(25公裏)—補腦登(75公裏)。總計1430公裏。
北線:西昌—中甸—德欽—察偶—下察偶—薩地亞。
南線所經葉枝即今維西線葉枝鄉,茨開即今貢山縣城。沿途跨越金沙、瀾滄江及怒江三江河穀及怒山和高黎貢山的額千裏、萊莉王埡口,許多地段“老路險絕無足利用”。緬印之間山脈,“查有南北二個嶺道向精通行,北為彭崗埡口拔海一萬尺,南為趙崗埡口拔海二千尺”,勘測為2510米。(嚴德一《中印公路經濟地理調查》)線路在雷多與印度鐵路或水路銜接,以聯絡印度洋上的加爾各答及吉大港兩出海口為目的。
1941年3月組織的勘測隊,以交通部路政司司長袁夢鴻為隊長,滇緬公路總段長陳思誠任副隊長,分別率隊員林文英、嚴德藝等10餘人,分北、南兩線實勘。5月21日自西昌出發,北線測至西藏時受阻未能詳勘,即以南線為正線勘測。12月底勘測隊到達吉大港。這條線最後因工程過於艱巨而被否決,但勘測報告及隊員所記沿線自然地理、人文、經濟、交通等內容,迄今仍具有重要參考價值。
1942年2月在蔣介石訪問印度期間,中印英軍事、交通官員在“新德裏會議”上提出新的路線:雷多—昭甘關—葡萄—密支那—騰衝—龍陵。隨後又在密支那和新德裏召開多次會議,提出雷多—孟拱和雷多—葡萄兩線。3月15日,再次組織測量隊,從騰衝測量到中緬邊境段,四月在密支那進行征地、采購等籌備工作,5月初龍陵失陷,已入緬的職員、民工6000多人被隔斷,工程完全停止。民工步行繞到回滇。(牛鴻斌:《史迪威公路的修築及滇緬印交通》)
1942年11月,中印公路新一輪勘測工作又開始了。美國政府派出阿羅密斯和赫希兩位上校,飛抵史洛特-加龍省爾,然後又從這兒率領部分人員,從新德裏飛抵雷多,建立工程指揮部。
雷多(音ledo),又名列多、利多,是連接印度港口城市加爾各答得工業基地,公路從這兒出發,經胡康、孟拱河穀到密支那,在從密支那份南北兩線接通滇緬公路,就可以直達中國的昆明。
12月2日,史迪威將軍給馬歇爾將軍發了一封電報,要求派遣安魯遜和皮可準準將率領航空工程團和機械工兵團共6000人赴印。
12月8日,美國總統羅斯福批準了參謀長聯席會議關於增撥史迪威63000噸物資和600名從事築路任務的勤務部隊的報告。
12月10日,中印公路在幾經波折之後,終於迎來了破土動工的日子。
這是一個值得永遠紀念的日子。“冬天的雷多,地上鋪滿薄霜,山上臘梅怒放,,山色迷茫溪流汩汩流淌。車輛碾著薄霜,留下一條條明晰的車轍,一輛輛汽車由拉姆加爾訓練基地駛向雷多,美國的兩個工兵團和無數印度民工也從四麵八方趕來了……”(張月和:《史迪威公路》,中國遠方出版社)
當美式挖土機挖出一鏟鏟混雜著冰霜的泥土,為即將到來的聖誕節獻上一份厚禮時,日本東京廣播電台卻發表社論,對築路工程工程大加譏諷,認為無論是美國人、印度人,還是中國人,都不可能翻越野人山。而曾經試圖在緬甸修路的英國也表示得很悲觀。
然而,任何輿論和阻力都難以阻擋這項已經啟動的艱巨工程了。
1943年元旦,公路向前延伸了5公裏,即將進入不少人視為死亡穀的野人山。
1月20日,有中國工防供應公司調撥的美國推土機、壓路機、空氣壓縮機等大批機械設備運抵工地。在中國駐印軍工兵第10團團長李樂中的指揮下,工兵們雙手掄起十字鎬、鐵鍬等手工工具,一馬當先地充當著急先鋒,美國工程兵團隨後操作現代化的施工機械。
公路在他們腳下一步一步地向前推進著。
1943年2月,中美英在加爾各答召開會議,羅斯福、丘吉爾在會上決定放棄南緬作戰,隻從北緬進攻日軍,以打通中印公路。中印公路由此提到了舉足輕重的位置。
1943年3月,中國工兵第12團在少將團長梁可發的率領下抵達雷多,投入到了築路大軍的行列。
一天天過去了,史迪威將軍仍在工地上為築路的每一步進展操勞著。
1943年5月,中國遠征軍司令長官部在雲南楚雄成立。而與此同時,在美國華盛頓,一個名為“三叉戟”的重要會議在正在秘密舉行。
這次會議的主題是西西裏作戰和緬甸作戰。
在會上,史迪威將軍在一次陳述盡快打通了中印公路的重要性:“我的觀點是,中國目前已處於經濟崩潰的邊緣,我們再也等不起另一年了。雲南省是必不可失的,必須建立一支力量保衛它。如果日本人占領了雲南,重新奪回緬甸也就失去了意義。增加激怒日本人的空中優勢,隻會帶來更強烈的反應,從而毀掉一切,甚至會使中國退出戰爭。第一個基本步驟是使地麵力量足以占領和占據空中基地,以及打開外部世界通往中國的交通線……”
而丘吉爾則滔滔不絕地強調最近幾個月在中國唯一的辦法實施發動空中優勢。史迪威兩次插話表示異議,都被羅斯福製止了。
最後,會議決定把“安納吉姆行動計劃”修改為較小規模的軍事行動,即先從棉被開始進攻,以打通中印公路。這個縮小的計劃被稱為“茶碟計劃”,行動代號叫“索茜”。
秋季反攻緬北,終於被確定下來了。
四
野人山橫亙於雷多與胡康河穀之間,平均海拔2600米以上,峰巒重疊、高峻險要,綿延千裏,山上荊棘叢生,古木參天,高大的樹幹上掛著一根根彎彎曲曲的藤蔓,層層疊疊的森林將陽光遮蔽得嚴嚴實實,連一絲光都透不進來。林間野獸肆虐,大蟒在草叢中爬行。數不清的蚊子飛來飛去,更可怕的是螞蟥,常常從腳踝鑽進人的身體,粘在臉上、脖子上,再加上不計其數的螞蟻和不知名的爬蟲,它們一起上陣,不出幾小時,一個大活人就可能被吞噬成一堆白骨,還有人在睡夢中就被叮死了。
這就是令人聞之色變的野人山!
1943年5月,緬北一年一度的雨季來臨了,中印公路的築路大軍進入了野人山,經受了一場最嚴峻的考驗。一年前中國遠征軍戰敗撤退時,帶著十幾萬印緬難民撤往印度過程中,因饑餓、瘧疾倒斃的不計其數,沿途留下的一堆堆白骨隨處可見,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曾經是第5軍政治部上尉幹事的李明華對那段恐怖的經曆仍然記憶猶新。當時,他和40多名女兵隨軍撤退,到達印度時卻隻剩下四人。那些正值豆蔻年華的姑娘們從踏上野人山那一刻起,麵對深不可測的原始森林,“有的嚇得流下了眼淚,接著,饑餓襲擊著她們,那細碎的餅幹幾天舍不得吃一口,到了後來,就連那僅留的一點如救命丹的餅幹也分給了重病號,雨水拍打著樹葉,淋濕了衣裳,他們渾身瑟縮著,拄著木棍,亦步亦趨地跟著隊伍緩緩前進。眼看著同伴們一個個或病倒,或被猴子圍攻而死,或餓死。夜晚,那赤身裸體的野人還會從樹林被後衝出來,背上女兵就跑……轟隆隆一聲,雷電響徹雲霄,雨水劈頭蓋臉地瀉下來,衝刷著堆堆白骨。似乎是為了犧牲的戰友洗刷了冤屈,也淨化著駐印軍工兵的心靈。他們掩埋了戰友的屍骨。為戰友報酬,早日修通公路的決心更大了。”
曾經曆敗走野人山的李一新,現在是築路隊伍的一員。他心裏明白:能夠穿過這死亡之穀不容易,為了告慰死難的無數戰友,為了快速修通一條能夠為抗戰承擔訴訟‘血漿’的大道,哪怕氣息奄奄,也要戰鬥不止。
此時,李一新已患了病,但仍然堅持參加施工。晚上,雨水拍打著樹葉,沙沙作響。四周夜幕籠罩,漆黑一片。工棚裏滴滴答答地漏著雨。李一新發著高燒,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昏睡,蒙中,一位身材修長、麵容美麗的女兵微笑著向他走來。這不是高中時的同學林翠嗎?兩年前,他們倆是一起從學校參軍的,後來,在戰場上僅見過兩次麵,李一新心裏怪想她的。若不是戰爭,他們也許早已成了戀人呢!
“你從哪兒來?”他問。
“我從野人山的叢林中來。”
“你不是已經在野人山的撤退路上犧牲了麼?”
“不,死在戰場上心甘情願,但死在野人山我死不瞑目!我又複活了,現在來與你們一起修路,把日本鬼子消滅幹淨!”
一滴雨水落在李一新發燙的臉上。他恍然意識到這是一場夢。
白天,尚未痊愈的李一新又出現在緊張忙碌的工地上,拚命揮舞著手中的斧頭,咬緊牙關,向一棵棵大樹砍去 ……
雨水嘩嘩直下。汙泥載道、積水遍地,機械難以施展;蚊蠅孽生,毒蛇出沒,瘧疾和瘟疫接踵而至。百分之八十的隊員患上了瘧疾。他們每天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服用奎寧丸,一個個渾身發黃,連眼珠子都是黃的。但即使在這種情形下,他們還是每天工作8小時,全憑著頑強的鬥誌和堅定的信念與疾病和困難作鬥爭。
一支奉命前去與野人山居民聯絡感情的新編38師諜報隊,從5月就開始出發,冒著連綿陰雨,踩著泥濘的林蔭道路,終於到達野人山居民中。
野人山居民住在破爛的草屋裏,大多衣不遮體、麵瘦肌黃,許多人還患有爛腳和瘧疾。諜報隊把所帶的奎寧丸、紅藥水拿出來,細心地為居民們治療,還將飛機投下來的給養分給村裏的每一戶人家。
居民們被感動了。他們為諜報隊員拿來剛舂好的白米,送上一碗碗新酒,並主動為諜報隊員當向導,打探軍情,運送彈藥,為趕走日本鬼子而盡心盡力。
在築路大軍一步一步地向前艱難地推進時,掩護築路的部隊已由114團改為112團,他們憑著一杆槍、一條毛毯和兩條腿跨越了險惡的野人山,搶先到達柏察海,與鄒節在新平洋等地的日軍對峙,並頻頻交火。
8月,雨季將盡,築路工程漸漸走上了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