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幕降落後,舞台的一側出現了休息二十分鍾的告示。那些習慣於每換一幕必定離席的帝國劇場的觀眾,紛紛湧向走廊,按各自的愛好進入劇場的飲食店。俊藏和千代子也被人流推動著來到樓下的食堂。然而,桌子大都被人占去,空著的席位上都立著牌子,上麵用漂亮的字跡寫著預定客人的姓名。

千代子站在入口階梯上往裏瞧了瞧說:“看來沒座位,到二樓去看看吧。”

“上哪兒都擠吧。先進去看看再說。”俊藏明知不行還是下了階梯。

不僅是這個帝國劇場,無論上哪兒看戲,俊藏總是對吃飯的不便和飯食的粗劣感到頭痛,今天離開事務所時幸好隻有三點多鍾,於是事先在風月堂買了三明治,又和鶴崎一起喝了一瓶黑啤酒,所以肚子並不餓。再說,俊藏並不怎麼喜歡看戲,看了之後,當然會有不虛此行的有趣之處,不過,他卻沒有主動想看戲的要求,今天之所以來看,主要是為了盡盡安慰妻子的義務。

“算了,你呀,待會兒再來吧。”千代子扯著丈夫的西服衣袖說。男招待明明看見他倆站在那兒卻根本不想過來為他們找個位子,俊藏對走過跟前的男招待招呼過兩三次,但他們都急匆匆地走過,那些已經入座的人更是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因此,進門下了台階的千代子又朝回走去。這時,從走廊上走來一位二十四五歲的梳著圓發髻的婦人,她由一個像是她丈夫的男人陪著,看到千代子,就說:

“喲,好久不見了。已經吃完了嗎?”

“沒有,全坐滿了。”

“那麼,我們預定了席位,如不嫌棄,就和我們一起合桌吧。隻有我和我丈夫兩人。”梳著圓發髻的婦女輪流望著三人的臉,好像不僅僅對千代子和俊藏,還對自己的丈夫征詢意見。

“謝謝,我們待會兒再吃也行。”千代子也同時打量著俊藏和對方的丈夫。

兩位夫人原來是女子學校同年畢業的學友,各自結婚後在每年一次學校的同窗會時有機會見麵,此外,還會像今天這樣偶然在看戲或三越街等處碰到,有時還會乘上同一輛電車。不過,她們還都沒到對方婚後的家中去過,互不認識對方的丈夫,因而這會兒有些躊躇,不知該怎麼辦。

兩位丈夫一個是律師,一個是醫院院長,職業不同。他們不過是從自己的妻子那兒聽說過對方的姓名而已。不過,醫院院長由於女友之間表現出來的親密態度而自然地、毫不拘謹地先開口了。

“請和我們一起吃吧。來,請往這邊走。”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要給你們添麻煩。”俊藏也愉快地回答。

院長叫住了男招待,讓他領著,把俊藏夫婦領到最靠裏麵的一張寫有“川橋先生”的飯桌邊。

“初次見麵,久仰大名……”

“不,我也一樣,今天真是個好機會。”

兩人互相寒暄著坐了下來,又向各自的夫人們點頭招呼後,便借著食堂裏明亮的燈光不由地端詳起對方的妻子來。在男子的眼裏,往往他人的妻子總比自己的更美些。川橋院長覺得千代子身穿下擺帶橄欖色花紋的日本禮服,外加一件粗格衣衫的裝束真比舞台上的女演員還華麗、豔美,川橋的妻子玉子身穿藍細條紋碎花布短和服外加一件碎白點花紋的錦鍛衣,梳一隻紮有紫色發帶的薄薄的圓發髻,雖然讓人覺得與她的年齡相比,打扮顯得過於樸素,但俊藏同樣覺得她十分嫻靜可愛。這也難怪,兩位夫人確實是完全不同類型的婦女。千代子是苗條欣長的瘦個子,與她的身高相比,玉子矮得隻像是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個子很小,臉和手也和身體頗為諧調,長得很小巧,不過,看上去又比千代子顯得豐滿,那張細嫩、白皙的圓臉上一說話就露出酒窩,下頦也是雙重的。她的和服衣領做得很寬大,不過,發髻尾梢還是搭在後衣領上,因此,她的頸項看上去並不長,是個極富魅力的女人,令人自然地聯想起觀賞精巧的皇宮人偶時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