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那個人選擇了回到修羅場,選擇了繼續做修羅場裏的冷瞳,繼續在江湖的腥風血雨中搏殺,而沒有選擇留在這個與世隔絕的雪穀中,嚐試著去相信自己的過去。
薛紫夏慢慢安靜下去,望著外麵的夜色。
是的,冷瞳已經走了。而她的白秋影弟弟,則從未回來過——那個白秋影,在十二年前那一場大劫之後就已經消失不見。讓他消失的,並不是那三根封腦的金針,而是長年來暗無天日的殺戮生活對人性的逐步摧殘。
雪葬死在瞬間,尤自能麵帶微笑;而白秋影,則是在十幾年裏慢慢死去的。
她醫稱國手,卻一次又一次的目睹最親之人死亡而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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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的雪非常大,風從黃泉和河以北吹來,在藥師穀上空徘徊呼嘯。
四季分明的穀裏,一切都很寧靜。藥房裏為楊涵柏煉製的藥已然快要完成,那些年輕的女孩子們都在馥鬱的藥香中沉睡——沒有人知道她們的穀主又一個人來到湖上,對著冰下的人說了半夜的話。
不同的是,這一次楊涵柏默默陪在她的身邊,撐著傘為她擋住風雪。
而風雪裏,有人在連夜西歸昆侖。
他陪著她站到了深宵,第一次看到這個平日強悍的女人,露出了即使醉酒時也掩藏著的脆弱一麵,單薄的肩在風中漸漸發抖。而他隻是默然彎下腰,掉轉手裏傘的角度,替她擋住那些密集卷來的雪。
八年來,一直是她陪在浴血搏殺的自己身邊,在每一條血路的盡頭等待他,拯救他;那麼這最後的一夜,就讓他來陪伴她吧!
天色微藍的時候,她的臉色已然極差,他終於看不下去,想將她拉起。
薛紫夏惱怒地推開他的手臂,然而一夜的寒冷讓身體僵硬,她失衡地重重摔落,冰麵喀喇一聲裂開,宛如一張黑色的巨口將她吞噬。
那一瞬間,多年前的恐懼再度襲來,她脫口驚叫起來,閉上了眼睛。
“小心!”一隻手卻忽然從旁伸過來,一把攔腰將她抱起,平穩地落到了岸邊,另一隻手依然拿著傘,擋在她身前,低聲,“回去吧,太冷了,天都要亮了。”
她因為寒冷和驚怖而在他懷裏微微顫栗:沒有掉下去……這一次,她沒有掉下去!
那隻將她帶離冰窟和黑暗的手是真實的,那懷抱是溫暖而堅實的。
楊涵柏並沒有將凍僵了的她放下,而直接往夏園走去。她推了幾次卻無法掙脫,便隻好安靜下來。一路上隻有雪花簌簌落到傘上的聲音,她在黎明前的夜色裏轉過頭,忽然發現他為她打著傘,自己大半個身上卻積了厚厚的雪。
她伸出手,輕輕為他拂去肩上落滿的雪,忽然間心裏有久違了的暖意。
很多年了,他們相互眷戀和倚賴,在每一次孤獨和痛苦的時候,總是想到對方身畔尋求溫暖。這樣的知己,其實也足可相伴一生吧?
“玉兒的藥,明天就能好了吧。”然而,他開口問。
刹那間,她忽然有一種大夢初醒的感覺,停住了手指,點了點頭。
“謝謝你。”他說,低頭望著她笑了笑,“等玉兒好了,我請你來簷雪城玩,也讓她認識一下救命恩人。”
“嗬,不用。”她輕笑,“她的救命恩人不是我。是你,還有……他的母親。”
說到最後的時候,她頓了頓。不知為何,避開了提起蒼舒樂的名字。
“而且,”她仰頭望著天空——已經到了夏園,地上熱泉湧出,那些雪落到半空便已悄然融化,空氣中仿佛有絲絲雨氣流轉,“我十四歲那年受了極重的寒氣,已然深入肺腑,師傅說我有生之年都不能離開這裏——因為穀外的那種寒冷是我無法承受的。”
她笑了笑,望著那個發出邀請的人:“不等穿過那片雪原,我就會因為寒冷死去。”
楊涵柏一震,半晌無言。
深夜的夏園裏,不見雪花,卻有無數的流光在林間飛舞,宛如夢幻——那是夜光蝶從水邊驚起,在園裏曼妙起舞,展示短暫生命裏最美的一刻。
“其實,我倒不想去江南,“薛紫夏望著北方,夢囈一樣喃喃,“我想去黃泉河以北的極北之地……聽雪葬說,那裏是冰的大海,天空裏變幻著七種色彩,就像做夢一樣。”
她唇角露出一絲笑意,喃喃:“雪葬他……就在那片天空之下,等著我。”
有一次聽到那個名字,楊涵柏忽然覺得心裏有無窮無盡的煩躁,驀然將手一鬆,把她扔下地,怒斥:“真愚蠢!他早已死了!你怎麼還不醒悟?他十二年前就死了,你卻還在做夢!你不把他埋了,就永遠不能醒過來——”
他沒有把話說完,因為看到紫衣女子已經抬起了手,直指門外,眼神冷酷。
“出去。”她低聲說,斬釘截鐵。
他默然望了她片刻,轉身離去。
她看著他轉過頭,忽然間淡淡開口:“真愚蠢啊,那個女人,其實也從來沒有真的屬於你,從頭到尾你不過是個不相幹的人罷了!——你如果不死了這條心,就永遠不能好好地生活。”
他站住了腳,回頭看她。她也毫不示弱地回瞪著他。
兩人默然相對了片刻,忽地笑了起來。
“這是臨別贈言麼?”楊涵柏大笑轉身,“我們都愚蠢。”
他很快消失在風雪裏,薛紫夏站在夏園紛飛的夜光蝶中,靜靜凝望了很久,仿佛忽然下了一個決心。她從發間拿下那一枚紫玉簪,輕輕握緊。
“楊涵柏,我希望你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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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雪就晴了,藥師穀的一切,似乎也隨著冷瞳的離開而恢複了平靜。
所有事情都回到了原有的軌道上,仿佛那個闖入者不曾留下任何痕跡。侍女們不再擔心三更半夜又出現騷動,楊涵柏不用提心吊膽的留意薛紫夏是不是平安,甚至雪鷂也不用每日飛出去巡邏了,喝得醉醺醺的倒吊在架子上打擺子。
“喲,早啊!”楊涵柏很高興自己能在這樣的氣氛下離開。所以在薛紫夏走出藥房,將一個錦囊交給他的時候,嘴角不自禁的露出笑意來。
隻是睡了一覺,昨天夜裏那一場對話仿佛就成了夢寐。
“你該走了。”薛紫夏看到他從內心發出的笑意,忽然感覺有些寥落,“小綠,馬呢?”
“小姐,早就備好了!”小綠笑盈盈地牽著一匹馬從花叢中轉出來。
她拉過韁繩,交到楊涵柏手裏:“去吧。”
也真是可笑,在昨夜的某個瞬間,在他默立身側為她撐傘擋住風雪的時候,她居然有了這個人可以依靠的錯覺——然而,他早已是別人的依靠。
多年來,他其實隻是為了這件事、才來每年的這裏忍受自己的喜怒無常。
如今事情已經完畢,該走的,也終究要走了吧。
“藥在錦囊裏,你隨身帶好了,”她再度囑咐,幾乎是要點著他的腦門,“記住,一定要經由雪占城回簷雪城——到了雪占城,要記住打開錦囊。打開後,才能再去簷雪城!”
“知道了。”楊涵柏答應著,知道這個女人向來古古怪怪。
“打開得早了或者晚了,可就不靈了哦!”她笑的詭異,讓他背後發冷,忙不迭的點頭:“是是!一定到了雪占城就打開!”
楊涵柏翻身上馬,將錦囊放回懷裏,隻覺多年來一樁極重的心事終於了結。放眼望去,忽然覺得天從未有如此之高曠,風從未如此之和煦,不由仰頭長嘯了一聲,歸心似箭——當真是“漫卷詩書喜欲狂”啊!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做伴好還鄉
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小綠,送客。”薛紫夏不再多說,轉頭吩咐丫鬟。
“是!”小綠歡天喜地的上來牽馬,對於送走這個討債鬼很是開心。紅卻暗自歎了口氣,知道這個家夥一走,就更少見穀主展露歡顏了。
雪鷂繞著薛紫夜飛了一圈,依依不舍的叫了幾聲,落到主人的肩上。楊涵柏策馬走出幾步,忽然勒馬轉頭,對她做了一個痛飲的手勢:“喂,記得埋一壇好酒去梅樹下!”
薛紫夏微微一怔。
“等回來再一起喝!”他揮手,朗聲大笑,“一定贏你!”
她隻是擺了擺手,不置可否。她竭盡心力,也隻能開出一張延續三個月性命的藥方——如果他知道,還會這樣開心麼?如果那個孩子最終還是夭折,他會回來找她報複麼?
然而眼看他的背影隱沒於蒼翠的山穀,忽然覺得胸臆間寒冷,低聲咳嗽起來。
“小姐,這樣行麼?”旁邊的寧婆婆望著楊涵柏興高采烈的背影,有些擔憂地低聲。
“也隻能這樣了。”薛紫夏喃喃,抬頭望著天,長長歎了口氣:“上天保佑,師傅她此刻還在雪占城。”
我已經竭盡了全力……楊涵柏,你可別怪我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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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策馬南下的時候,有人在往西方急奔。
為了避嫌,出了藥師穀後他便和火分開西歸,一路換馬趕回大光明宮。靈芝珠握在手心,那枚號稱可以殺盡鬼神兩道的寶物散發出冷冷的寒意,身側的配劍在鞘中鳴動,仿佛渴盼著飲血。
風雪刀劍一樣割麵而來,將他心裏殘留的那一點軟弱清洗。
他在大雪中策馬西歸,漸漸遠離那個曾經短暫動搖過他內心的山穀。在雪原上勒馬四顧,心漸漸空明冷定。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也在漫天的大雪裏逐漸隱沒。
離開藥師穀十日,進入荒原。
十三日,到達萬餘盞虎山。
十五日,抵達昆侖山山腰。
昆侖白雪皚皚,山頂的大光明宮更是長年籠罩在寒氣中。
駿馬已然累得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他跳下馬,反手一劍結束了它的痛苦。駐足山下,望著那層疊的宮殿,不做聲的吸了一口氣,將手握緊——那一顆純白色的龍血珠,在他手心裏無聲無息地化為齏粉。
他倒過劍鋒,小心翼翼地將粉末抹上了配劍。
然後,從懷裏摸出了兩枚金針,毫不猶豫地回過手,嚓嚓兩聲按入了腦後死穴!
他大步沿著石階上去,兩邊守衛山門的宮裏弟子一見是他,霍然站起,一起彎腰行禮,露出敬畏的神色,在他走過去之後竊竊私語。
“看到了麼?這就是冷瞳!”
“執掌修羅場的那個殺神麼?真可惜,剛才沒看清楚他的模樣……”
“滾!等看清楚了,你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死了——他的眼睛,根本是不能看的!
“是啊是啊,聽人說,隻要和他對了一眼,魂就被他收走了,他讓你死你就死要你活你才能活!”
“那、那不是妖瞳麼……”
那些既敬且畏的私語,充斥於他活著的每一日裏。
從來沒有人敢看他的眼睛,看過的,絕大多數也都已經死去——從有記憶以來,他就習慣了這樣躲閃的視線和看怪物似的眼神,沒什麼好大驚小怪。
他直奔西側殿而去,想從水那裏打聽最近情況,然而卻撲了一個空——奇怪,人呢?不是早就約好,等他拿了靈芝珠回來就碰頭商量一下對策?這樣的要緊關頭,人怎麼會不在?
“水使這幾天一直在大光明殿陪伴教王。”水的貼身隨從看到了風塵仆仆趕回的冷瞳,有些懼怕,低頭道,“已經很久沒回來休息了。”
“教王的情況如何?”他冷然問。
貼身隨從搖搖頭:“屬下不知——教王出關後一直居於大光明殿,便從未露麵過。”
他默然頷首,眼神變了變:從未露麵過——那麼大概就是和水傳來的消息一樣,是因為修習失敗導致了走火入魔!
那麼,這幾日來,麵對著如此大好時機,宮裏其餘那幾方勢力豈不是蠢蠢欲動?
他來不及多問,立刻轉向正殿。
走過了那座白玉長橋,絕頂上那座金壁輝煌的大殿進入眼簾。他一步一步走去,緊握著手中配劍,開始一分分隱藏起心裏的殺氣。
“冷瞳公子。”然而,從殿裏出來接他的,卻不是平日教王寵幸的弟子血嬰,那個新來的白衣弟子同樣不敢看他的眼睛,“教王正在小憩,請少等。”
他點了點頭:“血嬰呢?”
那個白衣弟子顫了一下,低低答了一聲“死了”,便不多言。
死了?!冷瞳默然立於階下,單膝跪地等待宣入。
“嗬嗬嗬……我的冷瞳,你回來了麼?”半晌,大殿裏爆發出了洪亮的笑聲,震動九霄,“快進來!”
他猛然一震,眼神雪亮:教王的笑聲中氣十足,完全聽不出絲毫的病弱跡象!
“是。”他攜劍低首,隨即沿階悄無聲息走上去。
教王身側有明力護衛,還有高深莫測的風使——而此番己方幾個人被分隔開來,火此刻尚未趕回,水又被控製在教王左右,不能做出統一的籌劃,此刻無論如何不可貿然下手。
一路上來,他已然將所有殺氣掩藏。
“教王萬壽。”進入熟悉的大殿,他在玉座麵前跪下,深深低下了頭,“屬下前去長白山,取來了天池隱俠的性命,為教王報了昔年一劍之仇。”
一邊說,他一邊從懷裏拿出了一支玉簫,呈上。
——天池隱俠久已不出現江湖,教王未必能立時識破他的謊言。而這支簫,更是火幾年前就輾轉從別處得來,據說確實是隱俠的隨身之物。
“嗬嗬,冷瞳果然一向不讓人失望啊。”然而教王居然絲毫不重視他精心編織好的謊言,隻是稱讚了一句,便轉開了話題,“你剛萬裏歸來,快來觀賞一下本座新收的寶貝獒犬——喏,可愛吧?”
得了準許,他方才敢抬頭,看向玉座一側被金索係著的那幾頭魔獸,忽然忍不住色變。
那群凶神惡煞的獒犬堆裏,露出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看衣飾,那、那應該是——
“看啊,真是可愛的小獸,”教王的手指輕輕叩著玉座扶手,微笑,“剛吃了烏瑪,心滿意足的很呢。”
烏瑪!
連瞳這樣的人,臉上都露出驚駭的表情——
那具屍體,竟然是月聖女烏瑪!
“多麼愚蠢的女人……我讓風假傳出我走火入魔的消息,她就忍不住了,嗬嗬,”教王在玉座上微笑,須發雪白宛如神仙,身側的金盤上放著一個被斬下不久的絕色女子頭顱,“聯合了血嬰他們幾個,想把我殺了呢。”
冷瞳看著那個昔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月聖女,手心漸漸有冷汗。
“真是經不起考驗啊,”教王撥弄著那個頭顱,忽然轉過眼來看他,“是不是,冷瞳?”
他平靜地對上了教王的視線,深深俯身:“隻恨不能為教王親手斬其頭顱。”
“嗬嗬嗬……”教王大笑起來,抓起長發,一揚手將金盤上的頭顱扔給了那一群灰驁,“吃吧,吃吧!這可是回鶻王女兒的血肉呢,我可愛的小獸們!”
群驁爭食,有刺骨的咀嚼聲。
“還是這群寶貝好,”教王回過手,輕輕撫摩著跪在玉座前的冷瞳,手一處一處的探過他發絲下的三枚金針,滿意地微笑:“冷瞳,隻要忠於我,便能享用最美好的一切。”
走下丹階後,冷汗濕透了重衣,外麵冷風吹來,周身刺痛。
握著配劍的手緩緩鬆開,他眼裏轉過諸般色澤,最終隻是無聲無息地將劍收起——被看穿了麼?還是隻是一個試探?教王實在深不可測。
他微微舒了口氣。不過,總算自己運氣不錯,因為沒來得及趕回反而躲過一劫。
不知水被留在教王身側,是否平安?這個樓蘭女人,傳說中是教王為修藏邊一帶的**秘術才帶回宮的,後居然長寵不衰,武學漸進,最後身居五明子之一。這一次願意她和他們結盟,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其實對於這個女人的態度,他和火一直心裏沒底。
看來,無論如何,這一次的刺殺計劃又要暫時擱置了。
還是靜觀其變,等火也返回宮裏後,再做決定。
他走下十二玉闕,遙遙地看到水和明力兩位從大殿後走出,分別沿著左右輦道走去——向來,五明子之中教王最為信任明力和風:明力負責日常起居,風更是教王的護身符。
可此刻,怎麼不見風?
他放緩了腳步,有意無意的等待。水長衣飄飄,步步生姿地帶著隨從走過來,看到了他也沒有駐足,隻是微微咳嗽了幾聲,柔聲招呼:“冷瞳公子回來了?”
他默然抱劍,微一俯身算是回答。
水笑了笑,便過去了。
冷瞳垂下了眼睛,看著她走過去。兩人交錯的瞬間,耳畔一聲風響,他想也不想地抬手反扣,手心霍然多了一枚蠟丸。抬起頭,眼角裏看到了匆匆隱沒的衣角。那個女人已經迅速離去了,根本無法和她搭上話。
捏開蠟丸,裏麵隻有一塊被揉成一團的白色手巾,角上繡著火焰狀的花紋。
那是……教王的手巾?!冷瞳的手瞬間握緊,然而克製住了回頭看水的衝動,隻是不動聲色地繼續沿著丹階離開——手巾上染滿了紅黑色、噴射狀的血跡,夾雜著內髒的碎片,顯然是血脈爆裂的瞬間噴出。
“風已去往藥師穀。”
身形交錯的刹那,他聽到水用傳音入密短促地說了一句。
冷瞳的瞳孔忽然收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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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涵柏在雪占城四橋旁翻身下馬。
剛剛是立春,江南寒意依舊,然而比起塞外的嚴酷卻已然好了不知多少。
楊涵柏滿身風塵,疾行千裏日夜兼程,終於在第十七日上回到了雪占城。暮色裏,看到了熟悉的城市,他隻覺得心裏一鬆,便再也忍不住極度的疲憊,決定在此地休息一夜。
熟門熟路,他帶著雪鷂,牽著駿馬來到了橋畔的玲瓏界。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混在那些鮮衣怒馬、容光煥發的**少年裏,楊涵柏顯得十分刺眼:白衣破了很多洞,已有多日沒有沐浴,頭發蓬亂麵色蒼白——若不是薛紫夏贈與的這匹大宛名馬還算威風,他大約要被玲瓏花界的丫鬟們當作乞丐打出去。
“柳非非柳姑娘。”他倦極,隻是拿出一個香囊晃了晃。
**認得那是半年前柳花魁送給楊家公子的,嚇了一跳,連忙迎上來:“七公子!原來是你?怎生弄成這副模樣?可好久沒來了……快快快,來後麵雅座休息。”
他根本沒理會**的熱情招呼,隻是將馬交給身邊的小廝,搖搖晃晃地走上樓去,徑自轉入熟悉的房間:“非非,非非!”
“七公子,七公子!”**急了,一路追著,“柳姑娘她今日……”
“今日有客了麼?”他頓住了腳。
“沒事,讓他進來吧。”然而房間裏忽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綠衣美人拉開了門,盈盈而立,“媽媽,你先下樓去招呼其他客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