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濟格正待吩咐豐臣秀英,打開欄門去幫助吳三桂。突見吳三桂身子一縮,雙腿抬起,跑幾步,彈身一躍,竟然跨上馬背。

胡守亮和十七名親兵爆發出了一陣喝彩聲。

阿濟格的臉色變了。

灰馬被人騎上了背,頓時烈性大發,又踢又咬,又蹦又跳,狂亂地扭動著身體。吳三桂雙手抓著鬃毛,摟著馬頸,身子像磁石似地貼附在馬背上,任其顛騰。

灰馬又沿著柵欄狂奔起來。

此時,天色已經昏暗,場中的光線暗淡得有些看不清景物了。

灰馬還在欄內狂奔,看來這確是一匹很難降服的烈馬。

這是一場人與馬的較量,也是吳三桂與阿濟格之間力量與意誌的較量。

木柵欄內流動閃爍著旋轉的黑影。欄外的人知道那是灰馬在奔跑,但卻已無法看清灰馬背上的吳三桂。

胡守亮咬住嘴唇,雙手在顫抖。吳三桂此刻若從馬背上掉下來,後果不堪設想!

旋轉的黑影在觀看人的眼中,失去了閃爍的光點。灰馬奔跑的速度漸漸地慢了下來。

胡守亮的手停止了顫抖,眼裏閃出了灼灼的光焰。吳三桂馬上就要將野馬降服了!

阿濟格的臉色比暮色還要陰暗。如果讓吳三桂降服了野馬,大清騎兵的臉麵往哪裏放?他沒想到吳三桂的騎術,竟會如此精湛。

灰馬奔跑的速度再度減慢,欄外人已能看清馬背上吳三桂的身影了。

阿濟格咬緊牙齒,上下牙之間發出了格格的磨擦聲。

納蘭利吉抬手向豐臣秀英打了個手勢。

豐臣秀英手一揮,木柵欄外,突然亮起了十幾支火把。

灰馬陡然吃驚,前蹄乍立,豎起了身子。

吳三桂心裏冷哼一聲:“畜牲,還想用這招兒,將爺摔下去麼?癡心妄想!”他抓緊馬鬃,仍如磁石吸附在馬背上。

灰馬前蹄下落,身子沒再扭動,顯然它已打算向背上的主人俯首稱臣了。

吳三桂瞳仁深處映出一團火焰,耳旁響起了瘋道人的警語:“窮寇莫追,遇火而止。”

遇火而止!吳三桂鬆開了手,身子從馬背上猝然落下。

灰馬感到背上重量驟然減輕,本能地一翹臀部,後蹄猛地踢出。

“咚!”灰馬後蹄踢中吳三桂腰部,將他踢出一丈開外。

“噅——”灰馬揚起頭,發出一聲得意的長鳴,又在柵欄中奔跑起來。

阿濟格高聲下令:“快將吳將軍救出來!”

欄門打開,胡守亮和豐臣秀英奔進木柵欄裏,將吳三桂扶了出來。

胡守亮急著問:“將軍傷著哪裏沒有?”

吳三桂沒回答他的話,卻一手按著腰幹,一手扶著豐臣秀英的肩頭,走到阿濟格身前道:“英親王,末將騎術不精,丟醜了,還望英親王見諒。”

他目光坦然,說話態度誠懇,沒有絲毫的做作。

阿濟格陰沉的臉在火光下展出笑容:“吳將軍過謙,其實你的騎術已是很不錯了。”

納蘭利吉接口道:“不是吳將軍騎術不精,而是這馬實在太野太烈了!”

阿濟格格格地笑了笑道:“這畜牲也太狂了,你去教訓教訓它。”

“遵命。”納蘭利吉衣袍一摔,即邁步走進了欄門。

納蘭利吉本就是個馴馬的高手,灰馬經過與吳三桂這一陣子較量,幾乎是精疲力盡,怎還能對付納蘭利吉?

不用說,納蘭利吉沒用多大功夫,便將灰馬降服。

“納蘭將軍好騎術,我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吳三桂豎起了大拇指。

“哈哈哈哈哈!”阿濟格開心地笑了。

不管怎麼樣,大清騎兵終究沒有在吳三桂關寧騎兵麵前丟麵子!

阿濟格抓住吳三桂的手道:“本部明天就要班師回朝,這裏的重擔就交給吳將軍了。”

他並不知道,多爾袞調吳三桂鎮守錦州的詔令,正在送往吳三桂軍營的途中。

吳三桂搖了搖阿濟格的手,道:“請英親王見到皇上後,多替末將美言幾句,讓皇上知道末將對朝廷的忠心。”

阿濟格嗬嗬笑道:“一定,一定。”

他萬沒想到,他這次回京城,居然會見不到皇上。

阿濟格高興之餘,拍拍吳三桂肩頭道:“這匹馬,我就送給你。”

吳三桂拱手道:“謝英親王。”

“有一件事還要拜托吳將軍。”阿濟格肅起了麵容。

吳三桂道:“請英親王吩咐。”

阿濟格目光轉向坪場外道:“如果發現了李自成的坐騎烏龍駒,若能逮到它,便即刻送往京城,若不能逮著它,當即亂箭射殺。”

吳三桂怔了怔,即點頭道:“遵命。”

阿濟格帶著納蘭利吉、福得爾和多幸拉等人,轉回營帳。

練兵場中,隻剩下豐臣秀英和十幾名執著火把的清兵,餘下的人就是吳三桂、胡守亮及十七名隨從。

阿濟格就用這種態度對待平西王?胡守亮和十七名親兵都感到了受了侮辱,眼中射出忿忿不平之光。

吳三桂手叉腰幹站著沒動,臉上靜如止水。

豐臣秀英湊近吳三桂身旁,壓低了聲音道:“吳將軍好騎術!尤其是跌下馬背的那一手功夫,打從心眼裏佩服。”

吳三桂不動聲色,淡淡地道:“過獎。”

豐臣秀英的刀疤臉泛起紅暈:“吳將軍今夜就請……”

吳三桂截斷他的話道:“軍務在身不能久留,我們即刻轉程回營。請轉告英親王,就說三桂已經走了。”

未待豐臣秀英答話,吳三桂領著手下,向坪場馬房走去。

豐臣秀英呆了呆,扯起嗓門高聲發喊:“送吳將軍。”

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響徹兵營,驚動了所有的兵丁。

“駕!駕!”吳三桂抖著韁繩,不住地用馬刺磕刺著灰馬的肚皮。

鎖上了馬嚼,套上了馬鞍的灰馬,第一次嚐到了被人奴役的滋味,它感到憤怒但此刻已無可奈何,除了忍痛拚命地往前奔跑之外,已別無選擇。

“將軍!”胡守亮和親兵高聲叫嚷著,使勁地揮鞭抽打著坐騎,卻仍然追不上吳三桂。

吳三桂把胡守亮等人丟下很長一段距離後,才放慢了速度。

經過激烈的奔跑,他並不氣喘,臉上的煞氣重若萬鈞。

必須連夜趕回去,寫上一本關於李自成未死的密奏,連同請調鎮守邊關的奏本,派人快馬送往京城。這奏本一定要趕在阿濟格班師回京之前,呈送到多爾袞手中。

阿濟格敢瞧不起自己,就定要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思想之間,胡守亮和眾親兵策馬旋風般趕了過來。

吳三桂冷哼一聲,猛地一抖韁繩,雙腳使勁一磕,“噅——”灰馬一聲厲嘶,前蹄上揚,後蹄一蹬,身子騰空躍起向前奔去。

原明朝南王府舊址太和院,位於城南街尾一條小巷裏。

太和院占地麵積不大,和紫禁城內的宅院相比,簡直是微不足道。盡管如此,它依然是一座翠瓦朱簷,紅榴屋角高翹,有三進花園的院府。

太和院花園裏。月橋如拱,涼亭卓立,假石山,蓮花水池,一個寧靜優雅的繁花庭院。

炫目的陽光濾過茂密的枝葉,灑在端坐在涼亭石凳上的英親王阿濟格的臉上。

那張臉雖在陽光下,仍然顯得冷漠而毫無血色,臉上的一雙眸子裏透著冷森的充滿殺氣的目芒。

涼亭外十餘名兵丁垂手肅立,屏聲斂息,噤若寒蟬。

園內死一般的寂靜,就像是一座封死了的墳墓。

阿濟格咬緊了牙齒,眉頭深深地皺起。

他這次南征,大破大順軍,逼死逆賊李自成,皇上曾派特使赴軍勞問,傳旨嘉獎,並令班師回朝。他原想一定會升官晉級,顯赫朝野,誰知事實卻大出所料,他回京後竟遭受到了極不公正的待遇。

首先是他的兵馬被攔在京城外,多爾袞來到兵營,對他以“自成未死,先以死聞”一事大加斥責,而對其勞苦功高的戰績,卻是隻字未提。他當麵雖然對多爾袞不敢怎麼樣,心中卻是大為不服。

而後,他入京城即求見皇上,想在早朝上向皇上陳情原委,當著眾臣的麵表明自己對朝廷的忠心和所立下的汗馬功勞。不料,上朝時卻被拒之宮門外,隨後多爾袞以攝政王的身份,在午門外張蓋立坐,召見了他。多爾袞連數他三條罪:行軍不速,誤報軍情,以下犯上。對他厲聲喝斥,並令太監宣讀皇上聖旨,降職一級,停俸半年,回府思過。

這突然發生的一切,簡直令他不敢相信!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的怒火不知該向哪裏發泄。

他充滿著殺氣的眸子開始變紅,這是他想殺人的信號。

他扭側臉,冷冷的目光掃過亭外十餘名兵丁。

木偶般侍立的兵丁,雖然紋絲不動,但有一股恐懼的氣息從他們臉上掠過。

他們知道自己並沒有任何過錯,阿濟格沒有理由要殺他們,但他們也知道,阿濟格殺人從不要任何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