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金星身子哆嗦了一下。隱居處的暴露,恐怕就與派人打探李自成的消息有關,真他媽的倒黴透了!他暗自後悔。

“可是,”牛金星頓了頓道,“小人實無法認定……”

多鐸手按住桌沿,堵住他的話道:“不管他是不是李自成,你隻管告訴本王爺,他現在哪裏?”

牛金星露出無奈的神情,聳聳肩道:“王爺,小人並不知道……”

“叭!”多鐸一巴掌拍在桌麵上,桌上的油燈蹦起寸許,顛騰了幾下,險些倒翻,“你別忘了你是朝廷緝拿的欽犯,本王爺可以不用上奏,立即就砍下你的頭!”

牛金星聞言忙起身離凳,“撲通”跪倒在地,向多鐸“咚咚咚”地磕了幾個響頭:“王爺饒命!王爺饒命!”

多鐸麵如冷霜,眼裏閃著冷森的殺氣。

邢飛燕一旁輕抿嘴唇道:“豫親王這麼做,完全是為了你,想救你一條命而已。其實你不告訴我們也不要緊,李宏誌遲早會送來情報的,不過到那時候,你就死定了。”

牛金星一雙驚恐的眼睛,瞧著多鐸道:“小人並不想向王爺隱瞞什麼,隻是尚未證實那客商的真實身份,眼下又不能確定他在什麼地方,所以不敢妄自答話,唯恐王爺見罪。”

多鐸板起臉道:“恕你無罪,起來回話。”

“謝王爺。”牛金星從地上爬起,向多鐸鞠了一躬,又向邢飛燕施了一禮,這才重新回坐到板凳上坐下,“前天接到手下的消息,那客商一夥十餘人,宿在白馬鋪。”

多鐸按捺不住搶口道:“現在呢?”

牛金星搖搖頭,但又立即道:“如果他確是李自成,這夥人必會去瀏陽、平江一帶。響鼓嶺,是他們的必經之路。”

“響鼓嶺?”多鐸抿起了嘴唇。

牛金星瞧著多鐸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牛金星江湖閱曆十分豐富,他已揣測到了多鐸的用意,一顆懸吊的心才放了下來。目前他在多鐸手中是一個有用的卒子,這卒子不使到老處不會被放棄,因此他的性命暫時還不會有危險,但他知道“言多有失”這個道理,所以盡量少說話。

多鐸冷峻的目光盯著牛金星道:“你帶路,去響鼓嶺。”

牛金星遲疑了一下,欣然道:“小人遵命。”

多鐸一字一頓地道:“如果此客商是李自成,你立下此大功,皇上不但會赦你的罪,還定會封官行賞。”

牛金星臉上的肌肉抖動著,眼裏閃著希望的光焰:“什麼時候動身?”

多鐸尚未答話,邢飛燕道:“此處荒山峻嶺,夜裏行路不便,明天清晨動身吧。”

她說話時向多鐸投去一個蕩意十足的媚笑,多鐸翕動的嘴唇抿緊了,眉頭皺了皺複又揚起,眼裏閃出灼灼的光亮。

牛金星立即起身,恭聲道:“請豫親王爺和邢總監到內房歇息。”

他是個精靈的人,已從邢飛燕和多鐸的眼光中,看出他們在想什麼。

雖是農舍,卻也有三進庭院。內房在後院的花圃裏。

牛金星將多鐸和邢飛燕領到後院的內房,然後躬身退出,返回到中院自己的臥室。

窗外有人影在遊動。他知道那是多鐸安排的監視他的武士。他沒有點燈,坐在黑暗中凝視著窗外的夜空,一雙綠豆般的細眼,閃爍著冷綠的光焰。

邢飛燕臥房,多鐸瞧著正在摘除珠花和頭簪的邢飛燕道:“我回房了。”

多鐸的臥房在隔壁,這是牛金星有意的安排。

“你真要走?”邢飛燕放下手中的頭簪,披散下瀑布般的青發,抿唇輕問。

這一問聲音不高,似是平常,卻充滿了微妙的誘惑。

多鐸在房門外停住腳步,凝住了身子。

一股帶有暖意的春風,從背後吹來,邢飛燕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身軀,緊貼在了多鐸的背上,幾綹散亂的發絲撫掃著他的麵頰,陣陣醉人的發香,透入他的鼻端。

他腹內騰起一團烈火,呼吸變得急促,對這位女總監的肉體,他早已是垂涎三尺。

邢飛燕雪白的雙臂,纏過他的腰身,把他輕輕抱住,嘴唇貼到了他的後頸脖上,滾燙紅唇發出銷魂蝕骨的氣息,香喘微微敲打著他顫抖的心弦。

他明白這是誘惑,雖然銷魂,卻蘊藏著極大的危險。

這件事若讓太後知道,後果將會怎麼樣?

“嗯……我要……”邢飛燕吮吻著他的頸脖,不住地喃喃囈語。

她流露出的是激情,看不出絲毫的做作,然而這一切卻都是假的,因為她不是個普通的女人,而是一個熟諳風流的女魅。

她在想,知道自己是滿漢混血兒的人,隻有多鐸。朝中多鐸強硬派與太後政見上有分歧,自己現在已是太後內宮總監,如果能再得到多鐸強硬派的信任與支持,自己將在宮中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多鐸在她熱情的激發下,心撲騰狂跳,血液突突奔流。

依靠邢飛燕也許能改變太後對自己的看法,這一舉兩得之事,何樂不為?

他倏然轉身緊抱住她的細腰,閃著欲火的眼睛,盯著她秀麗紅潤的麵孔。

她挺起胸脯貼靠著他,吹氣如蘭,抿唇嬌笑:“豫親王,我早就渴望著能有這麼一天,因為……”

多鐸未待她把話說完,已迫不及待地將長滿胡須的嘴唇,壓在了她那兩片柔潤溫軟的櫻唇上。

“咚!”邢飛燕被多鐸重重地摔到床鋪上,被粗暴地撕開了胸衣。

這位豫親王,根本不懂得什麼是憐香惜玉。

邢飛燕卻被他粗暴的行動,激起了更大的欲火。她嚶嚀著,雙手抓住他的肩頭,閉著雙目,任他肆意顛狂。

多鐸的手從她胸脯滑下,抓住了裙帶上的蝴蝶結……

突然,他的手停住了,目光從她玉體上轉到了窗外。

黑暗之中隱約而又清晰地傳來了瘋道人的吟唱:“神乎哉!斯人也!若神龍兮偶現,若驚鴻兮……”

多鐸從床上彈跳而下,風也似地搶出臥房外。

牛金星坐在小桌旁,也聽到了瘋道人的吟唱。他坐著沒動,但細眼已瞪得溜圓,臉色像蠟一樣的蒼白。

新浦鎮在陸水江畔。

陸水旋回如帶,滔滔江水不絕東流。

這是個很小的集鎮,但很熱鬧,因為江畔鄉村和山裏山外的人都要打這裏經過,在這裏集市買賣。

鎮內十餘條縱橫的麻石道,參差的小橫巷,一條長長的青石主街穿過全鎮,從江畔直通鎮後的山坳。小鎮在燦爛的陽光下,就像一條色彩斑駁的百足長蟲。

時值正午,集市交易時間已過,加上天氣酷熱,街上行人很少。新浦鎮這條百足長蟲,宛若已被曬死在炎日下。

然而,“長蟲”雖死,“心髒”卻仍在急劇地跳動。

鎮內寧靜,氣氛卻顯得緊張而神秘,因為今天鎮上到了一批神秘的人。

這批人有百來人,由商客、樵夫、農夫、挑腳夫和旅客組成。樵夫留在了鎮頭與鎮尾的街口,農夫集中在東南街山貨交易場所,商客則在西北街茶、鹽、布與手工製品的買賣之地,挑腳夫和旅客散布在鎮內大街小巷中。

起初,鎮上人對這批人並未留意,相反,為鎮上今天集市的熱鬧而感到高興,但慢慢地他們發覺不對。這批人不像是來參加集市的,無論是商客、樵夫還是農夫,他們都沒有帶任何貨物,也不參與任何買賣,即使是有個別的人買點吃的,都是付的現銀。而且這些操外地口音的不速之客,他們皮囊與行裝中似乎都藏有兵刃。於是,鎮上人的心,開始懸吊起來。

集市散後,這批人還沒有走,靠近店鋪的進了店內,沒靠近店鋪的便站在街旁的屋簷下,百多雙閃著犀利目芒的眼睛,警惕地注視著鎮街。

鎮民們看出了不對,紛紛關上房門,把自己與家人關在了悶熱的屋裏。店鋪不敢關門,老板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臉上堆著驚慌的笑容,小心地應付著這些麵色凝重的外來之客。

緊張的氣氛籠罩著小鎮。鎮裏的每一個人都在想著同一個問題:這都是些什麼人?

李自成、顧君恩、李迪、李禪等人,坐在長街的醉仙酒店中。

醉仙酒店店鋪不大,屋後有兩棵參天大樹遮陰,是長街上最涼爽的酒店。

李自成和顧君恩等人坐一張桌子,李迪、李禪和八名親兵,分坐在左右兩張桌子旁。

李宏誌坐在店門口,身旁趴著大黑狗亞虎。

李自成目光緩緩掃過冷清的街道,和街道兩側緊閉的居民房門,臉上露出很不高興的神色。

過新浦鎮前,因與李迪和李禪人馬彙合,人數已超過百人,原想趁鎮中集市之時悄悄穿鎮而過,但顧君恩與宋獻策考慮增補糧食和馬匹,便讓部隊在鎮上停下。因怕在集市上購買糧食和馬匹,會引起鎮上人的注意,宋獻策與劉伴當便帶一小隊人,到附近鄉下去收購,估計在散市之前能趕回來,不料集市散市多時,仍不見宋獻策與劉伴當的人影。

集市散市是早了一點,但算來時間也該夠了,難道收購小隊遇到了麻煩?

鎮上居民紛紛關門閉戶,莫非已覺察出了部隊的行跡?

李自成心事重重。

顧君恩低聲勸慰道:“請闖王放心,鎮前鎮後,鎮內各街都在我們的控製之下,決不會有什麼問題。”

李自成輕嗯了一聲,臉色卻依然陰沉。

顧君恩又道:“這地方清兵顧及不到,也不是南明的勢力範圍,收購小隊不會有什麼麻煩,隻怕是宋獻策與賣主討價還價耽誤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