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臣秀英朝著四散的義軍看了看,揮刀指著山崗土坡上折向左道的顧君恩、宋獻策和劉伴當等人道:“追!”

他把顧君恩認作李自成了。

醉和尚在山穀道口大吼大叫,一根禪杖把圍住他的七八名清兵逼得團團直轉。

山穀小道上一隊清兵急速奔來。他們是隨著醉和尚走荊棘道來的,走在頭裏的竟是納蘭利吉和多鐸。

納蘭利吉揮刀撲向醉和尚,兩人一陣狠鬥。

其餘的清兵分成兩路,奔下山坡支援追擊義軍的清兵。

跑在後麵沒有騎上坐騎的義軍,被清兵圍住砍翻在地。

多鐸沉著臉,向八名圍在醉和尚身旁已停了手的清兵,揚了揚手臂。

八名清兵一齊動手助戰,不到三個回合,納蘭利吉已將醉和尚製服。醉和尚猶自不服地大叫道:“以多勝少,不算,不算!你他娘的,敢不敢與灑家單打獨鬥一場?”

納蘭利吉想答話,但見到多鐸的臉色不對,不敢應聲。

多鐸轉身向坡上走去。

坡上兩名清兵見多鐸走來,忙去石岩後叫牛金星。

豫親王到了,牛金星還在拉屎,成何體統?

兩名清兵走到石岩後,頓時傻了眼。石岩後一根樹枝頂著那頂小官帽,哪裏還有牛金星的影子?

十九醉和尚周海龍

豐臣秀英率兵追過山嶺,眼看與顧君恩、宋獻策和劉伴當等人的距離漸漸近了,十丈、八丈、五丈……

豐臣秀英興奮地舉起刀,在頭頂上空劃出一個又一個圓圈,高聲叫道:“殺賊一人,賞銀十兩,殺賊一首領,賞銀五十兩!”

清兵頓時呼喊聲如同雷鳴,拍馬奮力往前猛追。

當顧君恩等人縱馬竄上嶺下的黃土大道時,清兵已追上了他們。

然而,雙方沒有展開廝殺,義軍和清兵都同時愣在了大道上。

馬嘶人喊,塵土飛揚。在滾滾的黃塵中,一大隊揚著大順旗號的義軍,踏著震天價的蹄響,迎麵奔馳而來。

宋獻策眼尖,認出了跑在前麵的兩名義軍將領,禁不住發出一聲歡呼:“高立功,張鼐!”

豐臣秀英在呆愣的瞬刻間,已權衡利弊作出了決定。他揮揮刀,果斷地道:“撤!撤回山裏去!”

他明白他這一小隊騎兵,決不是大隊義軍的對手。

清兵撥轉馬頭,迅即撤退,豐臣秀英率五名騎兵斷後。雖然猝遇強敵,撤退卻有條不紊,清軍鐵騎兵平日訓練有素。

高立功奔到顧君恩麵前,第一句話就問:“闖王呢?”

宋獻策搶著答話道:“還在山裏。”

高立功麵露焦急之色:“怎麼還在山裏?”

劉伴當一邊讓李迪替自己包紮著左肩傷口,一邊道:“你們派出的先頭部隊已將他救下,現在可能在山裏什麼地方躲著,等你們去接應。”

“先頭部隊?”高立功皺起眉頭,“這是怎麼回事?我們沒派出什麼先頭部隊。”

宋獻策瞪起眼道:“那些救我們的人是誰?”

劉伴當從李迪手中掙脫出左臂:“那些人把闖王弄到哪裏去了?”

顧君恩擺擺手:“別說了,大家趕快進山分頭去找。”

高立功與身後的張鼐說了幾句話,然後揚手向義軍下令:“進山!”

義軍人馬進山,立即分成幾路,消失在山林中。

天色已經昏暗。

墜入山穀的夕陽被蒙上一層黃紗,發出混沌的光芒,照射得山崗一片暗紅。

多鐸站在山坡石岩旁,臉色陰沉得可怕。

牛金星再次逃跑,使他感到憤怒。這條可憎可惡的漢狗,若再抓到他,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然而,使他真正感到憤怒的原因,並不是因為牛金星,在他眼裏牛金星又算得了什麼?他感到憤怒的真正原因,是順治皇上和攝政王多爾袞對他的不信任。他來響鼓嶺前就已接到了皇上的聖旨,調他去江浙征糧,這旨意很明顯,就是要他把所有的大權,交給即將來推行皇上“招撫”政策的佟養和。

他不願意,也不甘心,更為大清能否在中原創立霸業而擔心。他始終認為,李自成不死,大清的霸業難成;吳三桂不亡,大清的江山難安。眼下吳三桂正調守邊關,被架空起來,已無法借清廷之力,做複明室江山的美夢。而朝廷輕信李自成詐死,則是要解決的當務之急。無論如何要將李自成置之於死地!

他咬著嘴唇,目光轉到了醉和尚身上。

醉和尚被兩名清兵按著跪在地上,但他仍然倔強地昂起頭,用炯炯發亮的眸子盯著納蘭利吉。顯然,他對剛才敗在納蘭利吉手下,心中十分不服。

多鐸對醉和尚道:“我剛才說的話,你是否已經考慮過了?”

醉和尚想也沒想,便往地上重重地呸了一口唾沫:“哼!叫灑家投降你清賊,就好像是蚊子叮菩薩——找錯了事主,沒門!”

納蘭利吉怒聲斥喝,從清兵手中接過大砍刀,壓在了醉和尚後頸脖上:“順大清者昌,逆大清者亡!”

“哈哈!”醉和尚笑著道,“狗崽子砍吧,砍掉腦袋碗大的疤,二十年後咱又是一條好漢。灑家要是皺一皺眉,就是你褲襠裏的玩意兒。”

納蘭利吉被激怒了:“好,我砍下你腦袋做夜壺,天天撒上一泡尿,看你二十年後還能不能是條好漢。”

說罷,納蘭利吉揚起了手中的砍刀。

“住手。”多鐸阻住納蘭利吉,沉緩地道,“我很佩服你是條漢子……”

醉和尚截住他的話,冷聲道:“灑家寧願挨上一刀,也不願聽你的讚揚。”

多鐸道:“我為你惋惜。”

醉和尚爽快地道:“出家人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生死死,世報輪回,有什麼惜不惜的?”

多鐸沉聲道:“惋惜你沒能完成主子交給你的使命。”

醉和尚一怔,隨即扁扁嘴道:“灑家聽不懂你的話。”

“算啦,別再裝蒜了。”多鐸目光逼視著他道,“你是張獻忠的手下,周海龍。”

醉和尚瞪圓眼,看了看多鐸,然後坦然地道:“算你有眼力,不錯,我就是周海龍。”

多鐸道:“你來此的目的,是奉張獻忠之命,查探李自成是否真死了,若沒死,就要殺了他。”

周海龍眯起眼:“唷!原來你知道的還真不少。”

多鐸將雙手反抄到身後,目光凝視著遠方道:“我打算將你放了。”

周海龍似是不信,“真的?”

多鐸點一點頭:“不過,你要替我辦一件事。”

周海龍搖頭道:“我不會替你們辦任何事。”

多鐸道:“這也是你要辦的事。”

周海龍想了想:“什麼事?”

多鐸一字一頓:“殺李自成。”

周海龍嗬嗬笑道:“這是我要辦的事,不是你的事,與你無關。”

多鐸揮揮手:“放開他。”

納蘭利吉領命收回刀,讓士兵放開了周海龍。

周海龍從地上躍起,抖抖身上的破布衣道:“老天有眼,沒讓灑家死在清賊的手中,否則灑家就要死不瞑目了。”

納蘭利吉拎著砍刀,瞪圓眼睛:“你……不識抬舉!”

周海龍合起雙掌,朝納蘭利吉一拱道:“能否將灑家的禪杖還給我,沒有它,灑家如何去殺李自成?”

納蘭利吉正待發作,卻聽多鐸道:“把禪杖給他。”

周海龍從清兵手中接過禪杖,在地上用力蹾了蹾,對多鐸道:“你以為我真能殺得了李自成嗎?”

多鐸端正地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剛才救了李自成,他自然會相信你,他相信了你,你就有了接近他的機會。憑你的身手與經驗,隻要你有接近他的機會,就一定能殺了他。”

“但願如此。”周海龍肅容道,“不過,我殺了李自成之後,第二個要殺的人就是你。”

多鐸阻住納蘭利吉,肅容道:“很好,我隨時恭候大駕。”

周海龍轉身就走。

“且慢。”多鐸喚住了他。

周海龍轉回身:“你害怕我殺你,又改變主意了?”

多鐸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叫納蘭利吉遞給周海龍:“這是給你大王的書信,你一定要交給他。”

周海龍遲疑了一下,爽然道:“好吧。”他將書信納入腰帶,又嚷道,“還有什麼屁快快放,灑家可要走了。”

多鐸擺手道:“你走吧。”

周海龍一甩手,轉身大步走下山坡。

“王爺……”納蘭利吉滿臉忿忿不平,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