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搖旗一陣哈哈大笑,然後踏步走出營帳,高聲對場上士兵道:“共勉中興,光複舊宇。老子歸順南明了!”
頓時,全場萬餘名士兵舉起刀槍,爆出一陣地動山搖的歡呼聲。
荊江江麵有霧,灰蒙蒙的一片,但除了有霧之外,天氣特別的好,江麵隻有徐徐微風,真是風平浪靜。
往日喧鬧的大江,今日格外恬靜,江水閃著粼粼波光無語東流。
百餘條船像一條長龍,在江麵擺開,順流而下駛向鬆滋。
這段日子,江麵上天天不分晝夜,都有船隻在運行,隻不過像這麼集中的龐大的船隊,這還是第一次。
船上載滿了馬匹和執著刀槍的兵丁。沒有亮旗號,也沒報號借道的吆喝聲。船上每一個人的臉都是凝重而嚴肅的,手握住兵器,一副隨時準備戰鬥的架勢。
幸虧江上有霧,不然無論誰看到了這樣的船隊,都會感到心驚肉跳。
第一隻船的船頭上卓立著高桂英,身後站著春花與臘梅。
她是不顧李過和高一功等人的反對,堅持要到第一隻船上來的。
她之所以這樣固執己見,有兩個原因。一是抑製不住即將與李自成會麵的喜悅,站在第一隻船上就能離李自成更近;二是有人擔心在江上會遭到清軍水師的襲擊,為了穩定軍心,她決定走在最前麵。
馬進忠“遍宣聖意”、“各營樂從”的詐降計謀成功之後,西部集團軍十八部人馬,已有大半順利渡江入鬆滋,進逼常澧。表麵上來看,他們是在執行清方命令,實際上則是在完成闖王的轉移會師計劃。有消息說,駐常德的湖北巡撫堵胤錫,已有心招撫各部大順軍人馬聯合抗清。看來李自成的計劃,正在順利地實現。
一陣江風拂過,揉亂了她的鬢發。她抬手按住一綹翹起的發絲,心中一陣掩飾不住地高興。
若能做到西南兩部軍彙合,並與南明結成抗清統一戰線,那麼就有力量向清軍發動反攻了,到那時候……
她真想下令展開卷在船艙裏的闖王大旗,立即率兵殺向北岸的清兵營!
突然,她發現自己有些衝動,就像個小孩子似的,不覺抿唇笑了,笑得臉龐就像一朵花,然而笑容剛在她臉上展開,便隨即凍住。
江霧中出現了十餘條船隻,其中兩艘大船,船舷和船尾都架著土炮,船頭的桅杆上清軍的金龍大旗隱約可見。
“清軍水師!”站在桅杆瞭望鬥裏的哨兵,大聲告警。
刹時,船上一陣慌亂。春花和臘梅按劍上前,護住了高桂英左右兩側。
高一功和李雙喜從船尾奔了過去。
高一功看了看江霧中的清軍船隻,唬著臉對李雙喜道:“快發信號給李過,叫他下令準備應戰!”
李過和李友、賀籃、劉汝魁等重要將領,都在這支船隊中。
“別急!”高桂英阻住李雙喜道,“不要慌亂,我看對方不像是要向我們進攻的樣子,還是等等再說。”
高一功扁扁嘴道:“要是他們真選中這支船隊進攻,那可算是吃準了我們。”
李雙喜擔心道:“高夫人,是不是讓後麵的船隻先行……”
高桂英打斷他的話道:“不用了。清軍要是真進攻我們,這第一隻船與第二隻船,又有什麼分別?”
說話間,與清軍船隻距離漸近。
清軍船隻向兩邊移動。這可以理解為讓路,也可以理解為準備進攻,因為這種隊形可以利用船舷上的炮向大順軍船隻轟擊,以夾擊江心大順軍船隻。
高一功皺著眉道:“我看我們得讓船……”
話未說完,隻聽得瞭望鬥裏哨兵高聲喊道:“水道上有鐵鏈!”
高一功按捺不住了,向李雙喜吼著道:“快發信號!”
“嗚——”江麵上響起了號角聲。
高桂英鐵青著臉,臉上凝布的煞氣,重若萬鈞。
她沒料到清軍會在荊江水麵襲擊自己,若不是馬進忠與清軍勾結,定下陰謀,決不會發生這種事。該死的叛賊!
江麵雖然沒有風,但這段水路水流速度很急,船箭也似地往前衝去。
江麵的霧正在慢慢散開。她已清楚地看到了扯在水麵上的鐵鏈。
這時,數條船隻從後麵趕上來,船上李過手執弓箭,帶著一隊弓箭手,立在船舷兩側,拉起了弓弦。
“當心!江麵有鐵鏈!”高一功和李雙喜同時高聲發喊。
李雙喜在喊叫中,拔出劍爬到船頭舷欄外,準備揮劍斬鐵鏈。
高桂英明白,李雙喜此舉毫無意義。首先,要用劍斬斷鐵鏈談何容易?即使他能一劍斬斷鐵鏈,船速這麼快,在他斬斷鐵鏈之前,船也早已被撞翻了。
船駛近鐵鏈。李雙喜咬著牙,左手抓舷欄,俯下身子,右手舉起了劍。
船頭即將觸到鐵鏈時,李雙喜的劍猛地剁了下去。
“嗤!”李雙喜的劍剁在江水中,挑起了一串水珠。
高桂英的船隻在水麵上繼續平穩地行駛。
鐵鏈沉入水中,已不見了。
與此同時,李過的船隻也衝過鐵鏈水麵。
清軍船隻上傳來了馬進忠的嗬嗬笑聲:“高夫人,‘一隻虎’,一路順風!”
“媽的!”李過恨恨地罵著,順手朝馬進忠放了一箭。
船隊繼續通過。馬進忠在揚著清軍旗號的船上,帶著手下向李過、高一功的部隊,揮手歡呼。
高桂英一顆懸吊的心放了下來,但是她很快地又陷入了沉思。
一場虛驚!不過,馬進忠為什麼要開這個玩笑呢?是警告,是炫耀,還是……
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直到船隻在鬆滋碼頭靠岸,岸上傳來迎接她的張鼐、劉伴當、李迪率部下的熱烈歡呼聲。
江麵,揚著清軍旗號的船隻上,馬進忠目送李過的船隊駛過後,回到船艙裏。
船艙中坐著嶽州總兵王允成。王允成見到馬進忠,即問道:“他們走了?”
馬進忠點頭道:“走了。”說著,在小桌旁與王允成對麵坐下,抓起桌上小銅酒壺自斟了一盅酒。
王允成瞧著他道:“我想,你完全沒有捉弄他們的必要。”
馬進忠抿了一口酒道:“我隻是想讓闖王知道,我馬進忠在荊江上還能獨擋一麵。”
王允成聳聳肩道:“誰能懷疑這一點?”
馬進忠眨眨眼道:“如果我不顯示一下實力,恐怕歸明之後,我們四兄弟的人馬就不能成營,而將受人節製。”
王允成道:“你不是說,闖王已經承諾,讓我們獨立成營了?”
馬進忠一口吞下盅中酒,正色道:“你忘了羅汝才、賀一龍和李岩是怎麼死的嗎?”
羅汝才和賀一龍曾是王允成的好友,想起他倆在崇禎十六年被李自成定計謀殺的事,王允成不禁皺起了眉頭。
王允成困惑地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
“因為現在隻有李自成,才是惟一能扭轉局麵與清廷對抗的人。”馬進忠打斷他的話,又斟了一盅酒道,“唉,不管怎麼樣,我馬進忠終不能真幫清廷。”
“說的也是。”王允成道,“不管怎麼樣,我和王進才與牛萬財,聽你的就是。”
馬進忠挺起胸道:“請三位兄弟放心,我已與堵胤錫談妥了,歸明後,我們的人馬單獨為一營,名字就叫‘忠武營’。”
“好”王允成拍手道,“如果這次我們能賺下荊州,那麼我們就更有實力了。”
“荊江和洞庭湖捏在我們的手中,我們不僅可以為營,甚至可以為王了。”馬進忠嗬嗬地笑了笑,複問道,“王進才和牛萬財二人,現在哪裏?”
王允成道:“哎呀!他倆可比咱們要性急,一聽說是要賺荊州,早就去荊州了。”
“臭小子!”馬進忠一口將盅中酒喝下,“我們快趕去。”
馬進忠和王允成走出船艙,催促船隻快速往荊州進發。
荊江兩岸,到處可見兵馬遊弋,五顏六色的旗幟在岸邊叢林中晃動。
一個多月來,馬進忠用船隻分渡各家兵馬,一齊聚集荊江兩岸,兵不血刃地完成了大順軍西南兩部的大會師。
在荊州附近一帶集結的是袁宗第、張光翠、黨守素和藺養成的部隊,荊州城下集結的是以沙市為基地的馬進忠、王允成、王進才和牛萬財的部隊。表麵上這些部隊都是歸順清廷的兵馬,實際上,這些部隊都在與堵胤錫和何騰蛟聯絡,準備歸順南明。這一切幾乎都是很明了的事,所有的人都已心中有數,惟有清方省督憲軍門佟養和一人仍蒙在鼓裏。
船隻靠岸,馬進忠和王允成帶著一隊兵丁下船。
部將劉大為率著幾名兵丁匆匆迎了上來:“馬總兵,王總兵大人……”
馬進忠擺擺手:“王、牛二總兵呢?”
劉大為知道他指的是王進才和牛萬財,於是道:“二位大人已去荊州城了。”
“唉,這二人就是這麼性急,要知道性急是吃不下熱豆腐的。”馬進忠一邊說,一邊吩咐牽馬過來。
兩名兵丁牽來兩匹坐騎,並蹲身在地上侍候馬進忠和王允成上馬。
劉大為奔向岸邊的百騎隊,示意準備出發。
馬進忠和王允成領著百騎隊,向荊州城奔馳而去。
沿途路口都設有哨卡,路邊時不時地可見一隊隊兵丁在遊動。
荊州城實際上已被馬進忠和義軍圍住了。
馬進忠和王允成趕到荊州城下時,已是申牌時分。
王進才和牛萬財帶著兩千餘名兵丁,坐在城外,吵吵鬧鬧地嚷著要進城。
城門緊閉著。城牆上站滿著士兵和弓箭手。城垛上架著的兩門紅衣大炮,炮口對著城外的義軍,牆沿壘著石塊和擂木,儼然是開仗的架勢。
馬進忠飛身下馬,走到王進才身旁問:“怎麼會弄成了這個場麵?”
王進才還未開口,牛萬財搶著道:“他媽的,老子要進城,他們不讓;他們不讓,老子就喊要攻城,所以就弄成這個樣子了。”
馬進忠氣得鼓圓了眼。他原已想好了一個很好的賺城計劃,沒想到王進才和牛萬財這麼一鬧,把他的計劃全都打亂了。
王允成翹起嘴,對王進才道:“你們兩千多人馬要進城,有什麼理由?”
牛萬財咕嚕著道:“還有什麼道理?進城歇歇腳,這總該行吧。”
王允成責備王進才道:“兩千多人馬進城歇歇腳,沙市離這裏有多遠?這種借口也居然說得出來!你怎麼不勸勸他!”
王進才朝牛萬財嘴:“他那個牛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勸得了?”
王允成扭過臉:“牛萬財,你現在都升總兵了,還是這麼不動腦子。瞧,把馬哥賺城的計劃全都打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