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猶豫,長鞭已落至頭頂。長鞭抽擊的部位是頭頂的天靈頂蓋,因鞭身上注透了十足的勁力,鞭梢破空之聲尖厲刺耳。好霸道、好狠毒的出手!

小不忍則亂大謀!李雙喜當機立斷,決定忍耐。他無奈地雙手抱住頭頂,本能地轉過了身子。“叭!”一聲紮紮實實的,落在肌肉上的鞭響。李雙喜因吆喝場子而脫光了上衣,這一鞭抽在了他的光手臂與光背脊上,隨著彈揚起的鞭梢,空中灑開一串細小的血珠。

“哎唷!”李雙喜故意嚷了一聲,踉蹌一步,雙手抓著旗杆屈膝跪了下去。

“這麼不中用?”騎兵咕嚕著,收回手中的長鞭。

與此同時,六名騎兵躍身下馬挑翻了兩挑擔,砸開了四口木箱。刹時,演出道具、衣服、雜物等滿天飛揚。

在手下抄查藝班的時候,豐臣秀英端坐在馬背上紋絲不動,一雙閃著冷焰的眼睛直盯著李雙喜與他的四名夥計。雖然他並沒有意識到什麼,但他卻希望能看到些什麼。他在這五名閱曆豐富、經驗老道的大順兵臉上,除了故作的驚惶與迷茫之外,什麼也看不到。

鐵騎兵將收繳的匕首、飛刀及兵器架上的刀槍棍棒,全都捆在一起放上了馬背,然後將兵器架、木箱和獨輪車盡數搗毀。

李雙喜站在“得勝班”的旗幟下未動。他已看出,這些清兵並非是針對自己而來,隻要不影響刺殺多鐸的行動,任何侮辱都得忍下。

他不動,其餘四名隊員也就不敢動。大家都在忍。

鐵騎兵砸毀了藝班所有家當,並恣意羞辱了那名女藝人一番後,得意洋洋地跨上坐騎準備離去。

這時,豐臣秀英卻從身旁的騎兵手中奪過一把鋼刀,策馬上前。

李雙喜等人都認得,這個臉上有著刀疤,曾殺過無數大順兵的仇敵,不覺倒抽了一口冷氣。這個劊子手想幹什麼?

李雙喜抓住旗杆的手心滲出了汗水,豐臣秀英難道認出了自己?

豐臣秀英橫刀立馬在旗杆旁,一雙泛紅的眼睛裏凶煞的目芒盯著李雙喜。

李雙喜身子靠住旗杆,雙手微微顫抖著,用膽怯的眼光瞧著豐臣秀英。

“刷!”豐臣秀英舉起了鋼刀。

李雙喜不敢麵對鋼刀,害怕地扭轉了頭。就在他扭轉頭的瞬間,他已向四名隊員發出了嚴厲的命令:“不準輕舉妄動!”

四名隊員擠靠在一起,害怕得麵無血色,身子發抖。

映著刺目的陽光,鋼刀像一道電芒劈向李雙喜。

“大王饒命!”李雙喜在惶急的畏死呼叫聲中,雙手一鬆,癱軟在地。

鋼刀從癱坐在地上的李雙喜頭頂削過,把旗杆削成兩段。“得勝班”旗幟從空中落下,恰恰把李雙喜的頭罩住。

“哈哈哈哈!”豐臣秀英仰麵發出一陣狂笑。

笑聲戛然而止。豐臣秀英將刀扔還給身邊的騎兵,朝著李雙喜發出一聲輕蔑的冷哼,然後揚起手,高聲下令:“走!”

“得得得得!”又響起了急驟的馬蹄聲,清軍鐵騎兵像一陣風刮進廣場,又像一陣風離去,廣場中留下的隻是被風刮落的枯枝敗葉。

李雙喜抓著藝班旗幟從地上彈躍而起,此刻他眼中已看不到驚惶與恐懼,取而代之的是剛毅與凶猛。他瞧著鐵騎兵離去的方向,咬著牙恨恨地道:“雞巴毛,你等著瞧!”

鐵騎兵離去後,宋獻策長長地籲了口氣。謝天謝地,總算是沒出問題!

散開的人群又回到廣場上,集市再度變得熱鬧起來。

此時,一位商客打扮的中年人,來到算命攤前:“算命先生,你這卦準不準?”

宋獻策微眯著小眼陡地一張:“這是哪裏話?在下半神仙李鐵嘴,指英雄迷津,告生死禍福,全憑鐵嘴一張,百問百準。不信,你可到江湖上問問,誰不知……”

中年人截斷他的話道:“準,我就卜上一卦。”

宋獻策眯眼仔細端詳了中年人片刻,沉聲道:“客官天庭飽滿,地角方圓,大耳後垂,自是富貴長壽相,這壽自是天命,所謂是:壽由天相……”

中年人擺擺手,連聲道:“錯了,錯了。”

宋獻策唬起臉:“哪裏錯了?”

中年人道:“我卜的是另一個人的生死。”

宋獻策正色道:“在下卜生死,有三種人不卜。一是死人不卜,二是女人、和尚、道士不卜,三是不肯聽信直言者不卜。”

中年人將一張疊好的字條,遞給宋獻策:“我卜的是這個人的生死。”

宋獻策打開字條,眼睛陡然一亮。字條上寫著多鐸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白巾會接頭的人終於露麵了!

宋獻策捏緊字條,清清嗓門道:“論生死,全憑麵相。圓臉闊嘴尖鼻的,這是短命相;方頭大耳絡腮胡的,這是斷頭相;眼珠子白多黑少的,這是要命相。這三種麵相的人,若遇上改朝換代的年頭,又是初冬之期,決活不過十月。在下見過此人,此人這三種麵相都有,因此該活不過七日。據生辰來算……”

中年人湊過頭,壓低了聲音道:“宋軍師別瞎扯了,快收拾東西跟我走吧。”

半個時辰後,改了裝的宋獻策出現在一品香茶樓上。

一品香茶樓,是座兩層樓的宋代建築,一色木樁結構,十六根粗大的支撐樓房的木樁,八根釘在街道的路麵上,八根釘在小河的水中。坐在樓廳喝茶,東可看市區熱鬧的街景,西可看樓下潺潺流水與小船遊蕩穿行的旖旎風光。遠處近處,“人家盡枕河”的美景盡收眼底。

一樓後半樓為茶樓作坊,前半樓一個長櫃台,抹得油水光亮的櫃麵上,擱著各式壘得高高的熱氣騰騰的蒸籠。這裏專賣包點,有糖肉包、小籠包、糖卷、肉卷、焦鹽卷、千層糕、涼發糕、杯糕、桂花糕等等。

二樓為茶廳。八張八仙桌擱在廳中,桌上一個竹筒插著長竹筷,一個瓦壺,八隻茶碗,桌旁四條長木凳。十六張小圓桌,沿著樓欄擺著,桌上都鋪著桌布,擱著一隻精致的彩釉瓷瓶,桌旁兩張靠背椅。這裏專賣泡茶,有紅茶、綠茶、花茶、沱茶、大方茶、雲霧茶、龍井、雀口、毛尖、銀針、蓮子心、美人舌、壽星眉、鳳尾龍須,還有綠旗槍等等。

時近中午,茶樓裏坐滿了人,一片熱鬧氣氛。

對開水的夥計肩搭白毛巾,腰係白圍巾,巾兜裏插著小竹筷,手提著嘴冒熱氣的銅壺,大聲吆喝著,在桌間來回奔跑。

商人打扮的宋獻策,坐在麵向水麵的樓欄小桌旁喝著茶。他在等待與陸世鑰的會麵。

“大爺,請點個曲吧。”耳中響起了一個聲音。宋獻策扭轉臉,看見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領著一個十四五歲的賣唱女,站在了桌旁。

宋獻策不耐煩地擺擺手:“不用。”

老頭滿臉堆笑,用乞求的口氣道:“大爺,咱小女可唱得好啦,她會唱民間小調,還會唱宮廷古曲,請大爺點賞點賞吧。”

小女沒出聲,但一雙晶亮的眸子卻直勾勾地盯著宋獻策。不知怎的,宋獻策被小女的目光看得心裏直發毛,不覺一陣心慌意亂。

老頭仍在乞求:“大爺,這年頭混口飯吃不容易……”

宋獻策側轉臉,避開小女的目光:“好,隨便唱一曲吧。”

“謝大爺。”老頭一邊向宋獻策鞠躬,一邊將空著的靠椅搬移到過道上。

小女解開布套,取出琵琶,端坐在靠椅中,挺胸直背撥動了絲弦。老頭即在一旁,敲響了手中的檀板。

一曲《清平樂》古曲,從小女口中唱出:“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

琵琶輕彈,嘈嘈切切,小女隨板按拍,低吟淺唱,字字珠落玉盤,聲聲嫋嫋繞梁,真是絕妙至極。

嘈雜的茶樓,一下子變得異常的安靜。

宋獻策心中暗想:這小女琵琶彈得好,指法嫻熟,有板有眼,對南唐李後主這首詞情感韻致體會深刻,唱得字正腔圓,有頭有道,表現深刻。她的音樂功底不淺,顯然已有相當火候,還有那種架勢……若非經過宮廷樂師嚴格訓練,怎會有這般根基?這小女究竟是什麼人?

思想間,他目光轉向小女。這時他發現小女一邊唱,一邊仍盯著他。他不覺有點慌神。這小女長得很美,那份風姿與氣度,說明她不僅色藝俱佳,還是個不同尋常的人。她為什麼老盯著自己呢?

此時曲已唱畢,弦聲凝絕,餘音在樓中回蕩。小女輕抿小嘴,指按琴弦,仍盯著宋獻策。

“好!”有人帶頭嚷了一聲,接著樓廳內爆出一片掌聲和喝彩聲。

中年人出現在櫃台口,向宋獻策招手。宋獻策忙從衣袋裏掏出一錠二兩重的銀子塞在老頭手中,匆匆起身走向櫃台。

老頭捧著銀子,朝著宋獻策的後背,一個勁地作拱:“謝大爺賞賜!謝大爺賞賜!……”

小女懷抱琵琶坐著未動,秀眉深深蹙起,似有所思。

中年人領著宋獻策繞過櫃台,向二樓頂的小閣樓走去。

宋獻策湊近中年人問道:“盧兄,那賣唱的小女子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