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姓盧,名政川,是白巾會總舵的總管事。

盧政川道:“她叫溫紅香,那老頭是她爺爺叫溫良傑,溫紅香的養母,就是當年名噪一時的江南第一名妓秦香玉。”

“哦。”宋獻策頓了一下道,“她現在專在一品香賣唱?”

“那倒不一定。”盧政川斜瞟了宋獻策一眼,打趣地道:“宋軍師看上她了?”

宋獻策忙道:“哪裏話!我隻是覺得她有些可疑。”

“你放心好啦。”盧政川不在意地道,“她爺孫倆都是白巾會的人,絕對可靠。”

宋獻策沒再說什麼,但心中在想:“溫紅香既是白巾會的人,為什麼老盯著我?難道這個小美人看上了我這個老怪物?”

想到這裏,他臉上浮起一片得意之色,伸手拈著下巴上的小須,淺淺地笑了。

閣樓房裏,頭纏著白布巾的白巾會總舵主陸世鑰,從椅中站起來迎接宋獻策。與陸世鑰同時站起來的,還有紅娘子派來的手下許劍君,南明派來的義勇隊首領熊濤海。

經過一番推諉,陸世鑰硬將宋獻策推到首座椅子中坐下。宋獻策紅著臉很有些不好意思,但心裏卻是十分高興。陸世鑰待手下沏過茶退出閣樓房後,才對宋獻策道:“宋軍師,在下來遲,還望見諒。”

宋獻策道:“出了什麼事?”

陸世鑰道:“出事倒沒有。昨天夜裏來了許多清軍鐵騎兵,情況不明,所以我要盧政川去打探一下,耽誤了時間。”

盧政川接口道:“現在情況已經查明,是清廷八王貝勒到了蘇州。”

熊濤海按捺不住道:“八王貝勒到了更好,多鐸和八王貝勒,兩個一起幹掉!”

許劍君也有些激動:“若能同時除掉多鐸與八王貝勒,必將大大鼓舞我抗清誌士的鬥誌。”

宋獻策接到陸世鑰瞟過來的眼光後,沉緩地道:“多鐸狡詐多端,武功高強,已難對付。若再加上個八王貝勒,恐怕更難得手,我看還是集中力量對付多鐸為好。”

話音剛落,陸世鑰立即道:“言之有理,我們應撇開八王貝勒不理,全力對付多鐸。”

熊濤海“嗯”了一聲,道:“如何下手?”

宋獻策和許劍君的目光都投向了陸世鑰。這是所有問題的關鍵。

陸世鑰抿了抿嘴唇,眸光陡地放亮:“賽獅會上下手。”

宋獻策、熊濤海和許劍君,忍不住同時發問:“賽獅會?”

陸世鑰點點頭:“多鐸到蘇州後,下令城內的四家武館和八家戲班,組織十二隻獅子進行賽獅會,經過兩天的角逐,現在隻剩下了國威武館、義德班與雨花班三隻獅子。多鐸準備後天在西園,派出他的獅子賽獅,並揚言要擊敗蘇州三獅,以揚清廷天威。”

“媽的!”熊濤海忿忿地罵道,“狗韃子,真是欺人太甚!”

陸世鑰沒理會熊濤海,沉靜地道:“在賽獅會上下手,這是最好的機會。”

許劍君道:“陸舵主的意思是,這三隻參賽的獅子由我們來舞?”

“不錯。”陸世鑰道,“義德戲班的獅子原就是白巾會的,國威武館和雨花班的獅子,我已與他們說好了,在入園的時候暗中換人。”

宋獻策問:“兵器如何帶進去?”

陸世鑰道:“這事由我來安排。”

熊濤海道:“其他的人如何進園?”

陸世鑰對此顯然早已有所考慮,即說道:“一部分人隨獅隊進去,一部分人在園外接應,一部分人見機行事。”

宋獻策肅容道:“兵不在多而在精,將不在高而在謀。此次行動不在人多,而在計劃周密,下手的人要藝高膽大,又穩又狠又準。”

陸世鑰道:“各位對下手的人選,可有把握?”

熊濤海搶口道:“我方的獅子,由我親自出手。”說著,嗖地從袖內掏出一把匕首,插在桌麵上,“這匕首淬上劇毒,隻要擦破多鐸身上一點點皮毛,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

許劍君接著道:“我方的獅子,由我和師妹賀小慧出手。”

賀小慧是紅娘子身邊的一位身經百戰的親兵,她跟隨紅娘子多年,凡是熟悉紅娘子的人都知道賀小慧。

宋獻策道:“我方的獅子,由李雙喜和劉伴當出手。”

陸世鑰思忖了一下道:“有這些人出手,我就放心了。不過時間倉促,僅有一天半準備,不知大家能不能學會舞獅,若配合不好,讓多鐸看出破綻就麻煩了。”

熊濤海拍著胸脯道:“請陸舵主放心,熊某小時候在藝班混過,原來就會舞獅。”

許劍君則道:“許某將盡力而為,一天半的時間,想不會有什麼大的問題。”

宋獻策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表示李雙喜和劉伴當不會有困難。

陸世鑰搓搓手道:“很好。到時候我會設法不讓八王貝勒去西園,盡量地減少些麻煩。”

宋獻策等人又對行刺的細節,三方出手的配合及如何應付可能發生的意外,進行了詳細的討論。

最後,陸世鑰問大家:“諸位對此次行動還有何意見?”

許劍君想了想道:“我們現在住的客棧太小,且人員混雜,恐怕不能練習舞獅,還望陸舵主想法解決。”

陸世鑰側臉問盧政川道:“這件事是否已經辦妥?”

盧政川弓起身子道:“稟舵主,此事屬下早已辦好了。練習舞獅的地方就設在‘乾’、‘坤’、‘坎’三個香堂裏,獅子道具與舞獅的教練,屬下均已安排妥當。”

陸世鑰點點頭,表示讚許。

許劍君拱起手:“謝陸舵主,在下沒什麼問題了。”

熊濤海有些迫不及待:“快領我們去香堂練習舞獅吧。”

陸世鑰目光轉向宋獻策:“宋軍師認為我們這次刺殺多鐸的行動,有幾分成功的把握?”

宋獻策沒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卻眨了眨眼道:“我剛才已經替多鐸卜過生死卦了,他活不過三日。”

熊濤海和許劍君同聲道:“這位豫親王,後天死定了!”

陸世鑰沉著臉,緩緩站起,凝重地道:“我提醒各位參加此次行動的人,敵我雙方力量懸殊太大,此次行動猶似虎口拔牙,當是凶多吉少,各位都應要作好有去無回的打算。”

宋獻策聽到此話,心猛地一沉,但他隨即站起,伸出右手,一字一頓地道:“搏殺清賊,血灑沙場,義無反顧!”

他自己有些膽小,但在鼓舞手下將士的勇氣和製造氛圍方麵,卻很有一套辦法。

熊濤海和許劍君漲紅著臉,霍地站起,把手壓在了宋獻策的手背上,隨後陸世鑰和盧政川也壓上了手。

五隻滾燙的手疊在一起。五個悲壯的聲音在低吼:“搏殺清賊,血灑沙場,義無反顧!”

宋獻策離開茶樓時,又一次看到了溫紅香爺女。因他從盧政川口中得知,溫紅香爺女是白巾會外圍組織中的人,心中沒有了顧忌,所以仔細地看了溫紅香一眼。

猛然間,他覺得溫紅香很麵熟,似乎曾在哪裏見過,可一時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二十九西園舞獅

義德戲班梨園,即白巾會“乾”字香堂後院。

宋獻策雙手抄背,仰麵向天,卓立在院坪中一動也不動。

他在觀天象,為明天的賽獅會卜凶吉。

不巧得很,今天夜空沒月亮,也沒一顆星星,滿天是黑黝黝、灰乎乎的一片。麵對這種高深莫測的天象,他實在無法預測出明天賽獅會的情況。

李雙喜和劉伴當舞獅,在教練的指導下,已經練得相當有套路了。今天傍晚,陸世鑰還親自來看過,對兩人的舞技讚不絕口。有李雙喜和劉伴當兩名勇將出手,再加上隨隊去的十名一等一的頂尖高手,還有許劍君、熊濤海和白巾會的兄弟相助,明天的行動應該不會有問題。

然而,在未卜出凶吉征兆之前,他心中總是感到有些不踏實。

一陣寒風吹過,他禁不住打了個冷噤。空中飄下幾片落葉,院裏呈現出一片冷清,隱蘊著一團蒼涼。

遠處大街上奔來了清軍鐵騎兵,鐵蹄敲打在麻石路麵上得得山響。聽那轟雷般的嗡響聲及地麵傳來的震動,鐵騎兵人數不下三百騎。

他感到滾滾殺氣襲來,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臉色變得有些蒼白,眼中露出了困惑、彷徨與悲哀。

在京城,闖王五十餘萬大軍,竟被清軍不足十五萬人馬擊敗。北伐大戰,真能將清兵趕回滿州?

“宋軍師,天象怎樣?”身後有人發問。

宋獻策打了個哆嗦,從沉思中震醒過來。知道發問的是李雙喜和劉伴當,他沒有回頭,仍凝視著天空道:“紫微星雖被烏雲遮住,但仍瑞氣四溢,此乃大吉之兆。天狼星全然不見,所處星位晦氣籠罩,多鐸明日,定是劫數難逃!”

“好極了!”李雙喜拍手道,“軍師早些歇息,明日看我倆宰殺胡狗!”

李雙喜和劉伴當喜孜孜地走了。

宋獻策還站著沒動,凝視著天空。他希望冥冥中有神靈能給他一點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