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響起了樂曲聲,十二名手捧笙蕭等各種樂器的樂手,從內園門步入,隨後一隊身著侍衛號服的清兵,簇擁著多鐸、博洛及八名蘇州富豪和有名紳士進入了坪場。

沒有鼓掌。沒有吆喝。場上氣氛有些不對。宋獻策怕多鐸疑心,暗中帶頭鼓掌,但響應者寥寥無幾。

多鐸在戲台中央椅中坐下,博洛站在了他椅後。八名被多鐸強行請來觀看賽獅的蘇州漢人中的頭麵人物,在多鐸左右椅中落坐。

站在宋獻策身旁的一名白巾會會員,貼附在他耳旁低聲介紹道:“左邊第一位是蘇州綢緞莊老板錢大為,第二位是金銀珠寶行老板彭國清……”

宋獻策沒認真往下聽,這些人物對他來說無關緊要,多鐸已經出現,“屠龍”行動可以實施了!

他悄悄地向三獅隊,發出了執行刺殺行動的命令。

多鐸剛在椅中坐下還沒有開口說話,忽然一條人影從獅隊中彈躍而出,形如大雁直向戲台飛掠而來。

“哐啷啷!”清兵侍衛一陣慌亂,拔刀湧向台前,將戲台護住。

“媽的!是誰這麼莽撞?”宋獻策幾乎要罵出聲來。

人影飛至台前,身子一頓,頭朝下腳朝上,直線墜落下來。

“媽的!找死也不是這個時候啊!”宋獻策急得漲紅了脖子。

那人頭離地不到一尺距離時,雙腿陡地一挺,人如風車似地一翻,輕若柳絮,已攸然站立。他濃眉大眼,身高七尺,一身青色緊衣紮靠,肩寬腰細,英姿矯健,手中執著個製作精美,色彩豔麗的大繡球。

原來是獅隊的加官爺,即耍獅表演的武生!加官爺的出場,表明蘇州獅隊在比賽前要表演技藝,觀眾的情緒頓時興奮起來。

多鐸的臉色變得陰沉,微微扯動的嘴角表露出一絲怒氣。

加官爺選在此時出場,是有意對他的頂撞,表明沒把他這位統治者放在眼裏,真是膽大包天!然而,當博洛下令拿下加官爺時,卻被他阻止。他要看看這些已被征服的漢人,究竟還有多大的能耐。

宋獻策看到加官爺時,眼光陡地一亮。

加官爺竟是白巾會舵主陸世鑰!

沒想到陸世鑰會有這麼好的武功,更沒想到陸世鑰會親自出馬。今日行動必定大功告成,宋獻策心中充滿了信心。

陸世鑰執繡球的右手高高舉起,左手猛地往下一揮。

“哐當當!”幾聲鑼響後,獅隊的鼓手擂起了大鼓,刹時,“咚咚”鼓聲,響徹雲空。

“我們上!”李雙喜向劉伴當喚了一聲。兩人罩上獅套霍地躍入場中。

這是一隻長毛雄獅,全身金發披散,頭角崢嶸,相貌威猛,四肢剛剛落地,獅頭一陣擺動,勁處銅鈴聲叮當。

陸世鑰一串倒筋頭,翻至坪場右側,晃動手中繡球,發出陣陣清脆悅耳的鈴聲。

“咬!”李雙喜獅頭一晃,雄獅張牙舞爪地一躍,撲向陸世鑰手中的繡球。陸世鑰待雄獅撲近,繡球往回一帶,就地一滾,將雄獅引向右側。

雄獅沒咬中繡球,落地後四趾朝天,複又一骨碌站起來,對著繡球搖頭擺尾,形似懊惱萬分。

“哐!”隨著一聲鑼響,“雨花”戲班的雄獅躥入場中。

此獅躥到陸世鑰麵前,獅身抖動,長毛婆娑如浪,對著繡球,忽而立身探爪戲弄,忽而甩頭輕咬,形態嬌憨可掬。

宋獻策不禁瞪圓了眼,他沒想到熊濤海這條莽撞的漢子,居然能有如此逼真的舞獅表演。

國威武館的雄獅出場了。許劍君在獅頭罩裏向師妹賀小慧低喝一聲,雄獅撲向繡球,一口氣做了幾個抓、咬、撲的動作。

陸世鑰巧妙避開雄獅的撲咬,手中繡球往空中一拋。刹時,三獅齊吼,一齊躍向繡球。陸世鑰足一蹬,身如飛鳥,彈射空中,行將繡球接住。

三獅撲空,怒不可遏,不再去撲繡球而去咬陸世鑰。陸世鑰轉身急逃,不料一個趔趄滑倒在地,當三獅追咬到時,隻見他轉背旋身滿地亂滾,大紅的繡球如火團滿場旋轉。

三獅在驟然加急的鑼鼓聲中,滾身追趕繡球。一人三獅在場坪上激烈旋滾、追逐。

全場觀眾大聲喝彩,掌聲雷動。戲台上錢大為、彭國清等人,忍不住從椅中站起來拍手叫好。

多鐸冷漠的臉上透出一絲微笑,心中也在為三獅精彩的表演喝彩。

陸世鑰在旋滾中,手中已多了一柄淬有劇毒的小鋼叉。他將三獅引到戲台前,繡球往下一壓,待三獅撲上前時,在喧嘩的鑼鼓聲中,他冷哼一聲,這是準備出手的命令!

李雙喜、熊濤海、許劍君等六人,分別取出藏在獅身裏的兵刃,咬緊了牙關。

隻要陸世鑰把繡球再度拋向空中,蘇州三獅便會撲向戲台上的多鐸。

趁清廷的獅子還未登場,此刻動手是最好的時機!

陸世鑰是個很會把握時機的人,此時不動手,還待何時?

然而,陸世鑰沒能發出動手的命令。正當他準備下令出手時,清兵隊伍中突然發出號角聲,一名臉麵塗著黑炭的加官爺,領著打有清廷旗號的黑、白、紅三隻獅子,從戲台後張牙舞爪地撲了出來。

陸世鑰隻得捏緊繡球,從地上彈躍而起。他明白現在隻有擊敗了清廷三獅後,才會有向多鐸出手的機會。

清廷獅隊加官爺搶上場來,二話不說,照著陸世鑰就是一掌。刹時,鑼鼓、號角震天炸響,六隻獅子攪在了一起。

大白天了。怡紅刺繡店老板娘金慧君臥房裏,燈還亮著。

這盞燈,從夜裏到白天都沒熄過。

燈沒熄過,床也沒空過。

此刻,床上金慧君雙臂挽著劉浩波的脖子,嬌媚地說:“死鬼!怎麼大白天有空來看我?”

劉浩波摟著她的腰道:“豫親王多鐸和博洛去西園了,圖賴和貝子屯去侍候八貝勒王爺了,我便趁機溜出來,看看我天天想、時時想,無時無刻不想的心肝寶貝……”

“油嘴滑舌!”金慧君在他背心上輕捶了一下,然後縮回手,替他脫衣。

衣扣才解開兩粒,劉浩波已迫不及待地把她按在身下,壓住了她的香唇。她一邊掙紮著,一邊嬌聲道:“別忙……瞧你這猴急樣!”

他突地放開她,坐了起來,目光掃過房內,沉下臉道:“他來過了?”

她顯得有些慌亂:“你……說什麼?”

“哼!”他重重地哼一聲道,“如果他沒來,你不會喝酒,再說……”

“不錯,他是來過。”她知道抵賴不過,索性承認,這一來反倒平靜了許多,“你知道我在與你相好之前,就是跟著他的。他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我一個弱女子怎敢與他對抗?”

“唉。”他歎了口氣,別說是金慧君怕熊濤海,就是他自己也畏懼他三分。他無奈地道:“他是來看你的?”

“那倒不是。”她急忙道,“他是來向我辭行的。”

“他要去哪兒?”

“他沒說去什麼地方,隻是說要去幹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

“什麼大事?”

“不知道。”

他抓住她的肩頭,盯著她道:“你想想看,他還說了些什麼?”

她認真地想了想:“他當時好像是醉了,說什麼咚咚哐,明天……哦!他說,明天你看我搏殺胡獠……”

他從她溫軟的肉體上猛地翻身而起,呼地下了床。

“浩波!你要去哪裏?”她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角,“別走!我喜歡的人是你,不是他。浩波,我說的是心裏話,沒良心的死鬼,撩得我過不得……”

他沒理睬她,撥開她的手,扣好衣扣,急匆匆地走了。

立功升官的機會有時就在一瞬之間。

西園的鬥獅已到了最後階段,也是最激烈的時候——采青。

一根三丈多高的長竿,豎立在戲台前五尺遠的地方,竿頂上吊著一隻隨風搖曳的青球。竿旁分由蘇州獅隊和清廷獅隊的各十二名采青隊員,搭成了兩座竹竿天橋。

按照比賽的規定,先登上天橋咬下長竿上的青球者獲勝。

六隻獅子分成三對,正在場坪中相互撕咬、拚搏。

陸世鑰見天橋搭好,身形往後一躍旋上天橋,抖動手中的繡球,綻出一聲厲喝:“上!”

許劍君與賀小慧的國威雄獅距天橋最近,聞聲立即脫出對方的糾纏,猛一扭身躥上了天橋。

陸世鑰一個空翻從橋上跳下,繡球連連拋向空中。緊鑼密鼓中,國威雄獅開始沿著用竹竿搭成的天橋,往上爬。

白獅見狀,不待本隊加官爺吆喝,亦呼地一躥,躥上了本隊的天橋,也開始往上爬。

其餘的四隻獅子都想去騷擾對方,卻被相互阻住,展開了更激烈的搏鬥。

場坪氣氛已達到了最高潮,除了鑼鼓與吼叫聲之外,什麼聲音也聽不到。

許劍君與賀小慧是師兄妹,兩人不但輕功好,而且配合得天衣無縫,轉眼之間,國威雄獅已爬到了天橋中段。

此時,白獅還隻爬上天橋不過三分之一的距離。

多鐸的臉陰沉得可怖。站在多鐸坐椅後的博洛立即舉起了右手。

清廷獅隊的黑臉加官爺,突然離地直撲向蘇州獅隊的天橋。陸世鑰在天橋的另一側,來不及正麵阻擋,急側身倒地,從天橋下滾過,手中的鋼叉柄擊向撲過來的黑臉加官爺的腿肚,他想用這一擊,將對方擊退。

“當!”一聲震響,鋼叉木柄斷成了兩截!狗賊子,腿肚子綁有鐵具!陸世鑰從地上彈身而起,正待揮拳再擊,卻被對方一腳踢倒。黑臉加官爺踢倒陸世鑰後,舉掌一拍,天橋一陣劇烈搖晃,幾乎散架。

天橋用竹竿搭成,竹竿由人撐著,又閃又滑,黑臉加官爺這一拍,許劍君和賀小慧哪裏還站得住?一個翻身跌落下來。

加官爺拍天橋,這可是獅子采青比賽中從未發生過的事!全場爆出一片叫罵與噓哨。

多鐸陰沉的臉上綻出了笑意。不擇手段,隻求目的,這是他與敵交手的法則。

熊濤海被激怒了。他一搖獅子,發出低吼,撲向天橋。但他奔到天橋邊時,並未上橋,卻一甩頭,朝對方天橋猛地一頂,“撲通”一聲,爬到天橋中間的白獅跌落下來。

觀眾忘情了,也不知置身何處,隻管震天價地叫好。

宋獻策瞧著長竿下搖頭擺尾表演的雨花雄獅,搓著手,大聲嚷道:“還呆著幹什麼?快上呀!

熊濤海仿佛沒聽到他的話,仍在繼續表演,神態十分得意,直到清廷獅隊的紅獅趕來,爬上天橋時,他才一擺獅頭,躍上本隊的天橋。

李雙喜和許劍君兩獅吸取了教訓,不再與對方糾纏,均退守到天橋旁護衛。隻要采到了青球,多鐸就死定了。因為坐在戲台上的多鐸,無論如何也無法躲避來自頭頂上的致命一擊。

紅獅和雨花獅在天橋上碰、撞、咬、擺、擠的爭鬥中,爬向竿頂。隨著爬行的高度愈高,天橋變得愈陡,爬行則愈難。爬過天橋中段後,兩獅爬行速度明顯放慢。

雨花獅在爬行中,終於超出了紅獅一個頭。場坪中暴風雨的掌聲和吼叫聲,幾乎將鑼鼓聲蓋住。

大功即將告成!宋獻策激動得脖子上的青筋直跳。

突然,掌聲和吼叫聲中斷,隨後鑼鼓聲也中止。雨花獅莫明其妙地從天橋上跌了下來。

李雙喜獅身一滾,靠近前去,低聲問道:“怎麼回事?”

熊濤海咬著牙,恨聲道:“狗雜種,居然用刀子……”說著,他拔出淬了劇毒的小刀,“老子與他們拚了!”

李雙喜忙道:“忍著!無論如何,不能在向多鐸下手之前動刀。”

雨花獅身的尾部裏蹲著熊濤海的夥計,他麵色泛白,蜷著的右腿上一道傷口,鮮血浸濕了襯墊,看來傷勢不輕。

“我們上!”李雙喜向劉伴當做了個手勢,獅頭一壓一昂,獅身淩空躍起。

當李雙喜落向天橋時,陸世鑰向撐著天橋竹竿的弟兄,發出命令:“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