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德雄獅在天橋上高高彈起,斜線飛向紅獅。
“嗨!”義德雄獅的利爪狠狠蹬在紅獅脊梁上。紅獅嗷嗷大叫,趴倒在橋麵。義德雄獅從紅獅背脊躍回到自己的天橋,紅獅掙紮著想站起來卻翻落橋下。
觀眾發出一陣嘲弄的尖叫與怪笑。
清隊的號角聲,陡地變得尖厲而急促。黑獅呼地竄上天橋,借力順竿一滑,靠近義德雄獅臀部,擺頭就撞。
劉伴當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險些跌倒。“穩住!”在李雙喜沉喝聲中,兩人忙蹲身壓步穩住重心,竹竿晃了晃,義德雄獅倒退數尺。黑獅頓時搶上前來,兩獅在天橋上並肩行進。
“彈!”陸世鑰和黑臉加官爺同時發出命令。
兩獅彈起空中,踢、咬、碰、抓一連三次攻擊。這一連串淩空攻擊的高難動作,表明雙方舞獅者都是武功極高的高手。
多鐸臉色變得凝重,瞳仁裏閃著森森亮點。
高竿頂漸近,兩獅也愈靠攏,爭鬥也愈激烈。兩獅獅頭猛撞,獅足猛蹬,竹竿急劇搖晃,天橋搖搖欲墜!
叫喊聲停止了,千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空中這場搏鬥。
空中閃起了刀光,黑獅身裏的清兵用短刀刺向李雙喜和劉伴當。義德雄獅有些慌亂,連連後退。
觀眾中爆出驚呼和怒罵聲。宋獻策更是氣得哇哇直叫。
“抱著我的腰。”李雙喜一邊躲閃著對方刀刃,一邊準備出擊,“蹬它的頭部!”
“這麼高,能行嗎?”劉伴當有些擔心。
“不管它,咱們豁出去了!”李雙喜說著,低下頭大聲道:“撐著了!”
橋下的陸世鑰明白了李雙喜的意思。這樣做雖然很危險,但這是徒手戰勝對方的惟一可行的辦法。
“彈!”陸世鑰咬牙發出命令。
義德雄獅在陡峭的天橋上端高高彈起,躲過對方刺來的刀刃,飛越過對方獅身,雙腿猛地蹬在黑獅獅頭上。
黑獅被蹬懵了,往後滑退五尺。義德雄獅借蹬力飛向竿尖上的青球。撐天橋的十二名漢子,移步上前,竹竿一豎,天橋高高聳起。
義德雄獅的這個超難動作,令多鐸驚呆了。他傻瞪著眼,張大嘴,直盯著空中。
這可是個極好的機會!
“別管青球,準備動手!”李雙喜在飛騰中向劉伴當發令。
隻要兩人在天橋頂上站穩,多鐸就難逃一死。然而,就在這一刹那間,情況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三十夜聽《八陣圖》
園門外響起了尖厲的號角,響起了急驟的馬蹄聲。
發生了什麼事?在一片猜疑與慌亂中,清兵侍衛拔刀出鞘,將戲台團團護住。
這突來的意外,使剛在天橋頂上站穩腳的李雙喜和劉伴當,停住了已抓藏在獅皮套裏的兵刃的手。
一隊鐵騎兵闖入後園,將場坪圍住,弓箭手彎弓搭箭,箭鏃對準著天橋上李雙喜和劉伴當。
接著一隊兵營火銃手衝進園中,在場坪外側站住,手中的火銃對準了場中的人群。
多鐸在搞什麼鬼名堂?陸世鑰雙眉緊鎖,麵罩寒霜。
糟糕,一定出事了!宋獻策麵色灰白,額頭滲出了汗珠。
多鐸麵露驚愕,眼中閃出遊移不定的光。顯然他對眼前發生的情況也覺意外。
此時,清將圖賴、貝子屯領著豐臣秀英大隊清兵湧入,降將劉浩波像條哈巴狗似地跟在他們身後。
圖賴和貝子屯急匆匆走上戲台,彎腰在多鐸身旁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把劉浩波叫上台去。劉浩波畢恭畢敬地向多鐸施過禮,湊上前指著蘇州三獅,點點畫畫咕嚕了一陣子。
陸世鑰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心中明白一定出了事。他捏緊了繡球,隨時準備發出拚死一搏的命令。
宋獻策暗自叫苦不迭。不知是白巾會哪個叛徒走露了消息,看清兵這架勢,今日定是凶多吉少。
李雙喜和劉伴當站在天橋頂上猶豫不決。是繼續等待情況變化,還是孤注一擲地作拚死一擊,以求僥幸得手?他倆一時拿不定主意。
許劍君、賀小慧和白巾會弟兄,目光都盯著了陸世鑰手中的繡球。他們已抱定了必死的決心,隻要繡球往空中一拋,他們便會不顧一切地撲向戲台,即使不能捕殺多鐸,也要殺一個清兵保本,殺兩個賺一個。
熊濤海麵泛青煞,兩隻瞪圓的大眼透過獅頭眼洞直盯著劉浩波,牙齒咬得格格直響。當他看到劉浩波走上戲台,指著蘇州獅隊點點畫畫時,他便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後悔,但已來不及了,隻能在心中忿忿地罵道:“臭賤人,竟敢出賣我!”
多鐸扭頭向博洛說了句什麼。博洛與圖賴丟了個眼色,同時舉起了右手。
“轟!”火銃響了。場坪上彌漫開一股硝煙。
全場的人怔住了。多鐸要對手無寸鐵的市民進行血腥屠殺?
沒有人傷亡。火銃是朝天放的。
趁放火銃時,黑獅突然上前偷襲義德雄獅,獅頭猛地一撞,撞在劉伴當的腰上。劉伴當在天橋頂上本就立足不穩,遭此出其不意的一擊,竟抱著李雙喜從三丈高的天橋上跌落下地。李雙喜和劉伴當就勢一滾,滾出二丈開外,複躍身站起。雖然他倆未傷著哪裏,但獅頭脫落,已露出真貌。
豐臣秀英兩道凶狠的目光射向了李雙喜,臉上刀疤一陣抖動。這舞獅的原來是廣場賣藝的夥計。如此好的身手,這般鎮定的神態,看來廣場上的那一幕,全都是裝的!
黑獅趁機爬到天橋頂端,立起身子,張嘴咬下了長竿上的青球。
多鐸霍地站起,鄭重宣布:“賽獅比賽結束,清廷獅隊獲勝。”
響起了牛角號聲和清兵的吹呼聲。
陸世鑰將手中的繡球往地下一摔,轉身就向場外走去。
圍住場坪的清兵讓開了一條路。鐵騎兵的弓箭手也垂下了手中弓箭。
李雙喜、劉伴當、許劍君、賀小慧等人沒有猶豫,和架天橋的白巾會弟兄一道跟在了陸世鑰身後。場坪上的觀眾爭先恐後地往外湧去。
熊濤海也走了。他在走的時候,摘下獅頭狠狠地瞪了劉浩波一眼。
豐臣秀英望著身旁走出園的李雙喜、劉伴當等人,咬著牙,臉上是憤憤不平之色。他不明白多鐸為什麼放他們走。
觀看比賽的人都走光了,隻剩下了戲台上錢大為、彭國清等八人,他們是多鐸請來的“貴客”,未經多鐸允準,不敢擅自離去。
多鐸目光掃過後園,然後掠過八人的臉,緩緩地道:“本王爺想請諸位出銀子,將此園未完成的工程峻工,峻工後此園就改名為攝政園……”
宋獻策終於喘了口氣,不管怎麼說,西園刺殺行動雖未成功,但也沒有什麼損失,屠龍隊能虎口脫險,本身就算是個奇跡。
宋獻策要求陸世鑰,對白巾會知道這次刺殺行動的人進行調查,以查出泄密的內奸。經陸世鑰調查,沒有發現一個可疑的人,於是大家認為清兵的突然入園,很可能是多鐸的防範措施或是清兵路過時的巧撞,否則多鐸也不會輕易放他們出園。
經商議後,屠龍隊決定實施第二個刺殺方案。
有內線送來消息,兩天後多鐸將坐船去城南門,召見去太湖數縣的征糧官,城南門戒備森嚴無法下手,但去城南門的途中有座白馬橋……
陸世鑰立即親自去白馬橋察看地形,並設法用重金收買守橋的降清士兵。
為了避免發生意外,屠龍隊隻有少數幾個人才知道這次行動計劃。陸世鑰決定在行動前,不向白巾會任何人透露消息。
盧政川向宋獻策報告,經過嚴密的監視,沒發現溫紅香爺女有任何可疑的舉動,盡管如此,宋獻策仍覺得有些放心不下。他有一種莫名的感覺,那小女子瞧他的目光很有些怪異,而那老頭的長相說什麼也不像是小女子的爺爺,這其中必然隱藏著什麼奧秘。
熊濤海心情很不好,憤怒與懊悔,仇恨與醋意,各種情緒糾結在一起,在胸中翻滾。他借準備行動為名,在房中喝了一天的悶酒。
夜裏,他再次去了怡紅刺繡店。為了懲治叛徒,為了白馬橋行動的安全,他決定殺了金慧君。
金慧君是他唯一喜愛的女人,他認為他這樣做是大義滅親。
他是蒙麵去的,潛入臥房後二話沒說,便一刀割斷了金慧君的喉管,手法幹淨利落。
他自認為他的做法是正確的,但實際上卻並非如此。他第一次去會金慧君,是個愚蠢的錯誤,第二次去殺金慧君,則是個致命的錯誤。
陽光懶懶散散地罩照在荷花池上,早已枯萎了的荷花殘枝敗葉浮在水麵,死沉沉的,沒有一絲生氣。
豫親王多鐸坐在池旁的靠椅上,默默地望著池水,若有所思。
他剛收到英親王阿濟格派人送來的,關於吳三桂情況的密報。
吳三桂接到調守邊關的旨令後,沒有在京都停留,立即收拾行裝統率關寧兵,帶著陳圓圓及全家,踏上了回鄉的路程。到達遼東後,吳三桂自住錦州,手下人馬分駐在寧遠、中右、中前和前屯等地。
據報,吳三桂在錦州,不問政事,不管軍務,幾個月來不見他召見將領,不見他帶兵演陣,隻是帶著陳圓圓遊山玩水,求田問舍,仿佛是一位悠閑的風流名士。故此遼東巡撫上書攝政王多爾袞,彈劾吳三桂兵備鬆弛,不事訓練,不問軍務政事,朝廷宜敦理其“整軍經武”……
吳三桂難道就甘願這樣駐紮在關外老家,放棄他複明做皇帝的美夢?
他不信,怎麼也不信。他自認洞察吳三桂的心思。這位明朝關寧軍統帥,開關引入清兵,隻不過是想借清兵的力量,幫助他實現恢複明朝的目的,一旦目的達到,他一定會迫使清朝實踐與他簽定的山海關盟約。這也就是這位平西王,為什麼至今還一直不肯明言歸降清朝的原因。
吳三桂的表現使他感到困惑。是陳圓圓改變了吳三桂,還是吳三桂懾於清朝的勢力,已心灰意懶?
“波刺”一聲,一條鯉魚從水中躍出,平靜的水麵被打亂,泛起的水波和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發出刺目的光芒。
多鐸眯起眼睛,想起了明朝降將洪承疇論兵法時,對他說過的一句話:“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
對吳三桂決不可以掉以輕心!他在靠椅中弓起了身子,決定上疏多爾袞,不管吳三桂表現如何都不能讓他再入關中。
侍者見多鐸弓起身子,急忙過來將茶幾上的香茶重新換過,然後垂手退下。
多鐸端起茶盅抿了一口,一股香氣沁人心脾。他不覺深吸口氣,閉上了眼睛。
這時府衙花院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低聲爭吵。
“豫親王在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擾。”
“小人有緊急事稟報豫王爺,請替小人通報。”
“打擾豫王爺休息,王爺怪罪,誰擔待得起?”
“耽誤王爺公務,誰又擔待得起?”
多鐸睜開眼:“讓他進來。”
院門外走進一個疾裝勁服,風塵仆仆的精壯漢子。
漢子在荷花池前的石階旁跪下:“奴才陳福晉叩見豫王爺。”
多鐸端正身子,唬起臉道:“邢總監有消息了?”
“稟王爺,”漢子邊說,邊從懷中掏出一個蠟封的信套,“邢總監命奴才將這封信,呈送給王爺。”
多鐸擺擺手:“呈上來。”
侍者上前接過漢子手中的信,登上荷花池石階交給多鐸。
多鐸拆開信套一看,裏麵裝的是荊州總兵鄭四維疏劾督臣佟養和的奏本,另外還有邢飛燕的一封信。
信的大意是,李過和高一功的大順西部軍,已進入荊南與澧州一帶,不日前李過在草坪與南明湖北巡撫堵胤錫,簽定了歸降協約,估計將會聯合對付朝廷。至於李自成的生死謠言甚多,眾說紛紜,一時無法確定。最後,她含蓄地表示了一絲對多鐸的思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