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顧君恩探訪夾山寺
血球似的太陽,從東方天際冉冉升起,陽光紅得像火。一眨眼,火紅的陽光變成金黃,灑射在水流急湍的虎渡江上。
江麵有風,風在虎渡江中掀起了重重疊疊的波浪。
一隻小舟在浪中行駛。
“顧大爺,站穩了!”把舵的蓑衣船夫一聲吆喝,身子猛地一沉。
一個浪花正好擊到,在兩個孩子的尖叫聲中,小舟舟尖高高翹起,舟身隨浪騰空,在浪尖上飛過。
江心有霧,旭日的光輝變得黯淡了。江霧中水天一色,小舟如飛。
顧君恩站在船前舷板上,隻覺得風急呼嘯,水流嗚咽。
他挺身卓立,神情肅穆,麵色凝重,兩眼直盯著山影朦朧的對岸。
對岸群山的剪影在霧中時隱時現,不停地變幻,就像是一隻扭曲了的魔鬼巨掌,駭人已極,似告人有亙古不變的神秘,在那裏隱藏。
他是奉闖王之命,去尋找隱藏在群山中的神秘的。這件事非常重要,關係到闖王的安危,大順軍的命運,抗清鬥爭的成敗。
李自成在暗中指揮東西部軍與南明聯合,積極準備北伐大戰的同時,也在考慮萬一北伐大戰失利後的退路。他不能不吸取西安、武昌戰敗後的教訓。萬佛寺住持贈給他的裝著剃刀的小紅匣子,和“佛法無邊,佛門廣大”避凶就吉的錦囊妙計,使他也想到了禪隱寺院,出家為僧的退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名為“禪隱”,實際上是保存實力,等待良機,東山再起。
為了不動搖軍心,保證北伐大戰中將領的士氣,李自成隻與高桂英和顧君恩商量了此事。哪一個神秘的地方,能適合義軍隱蔽?哪座神秘的寺廟,能適合闖王禪隱?三人秘密商量了好幾天,最後選定了夾山。
夾山屬於武陵山脈,居澧水南岸,距石門縣城三十裏地。夾山地勢奇特,從山口沿一條小道蜿蜒進山,兩邊大山壁立,四十裏別無旁道。據傳,這四十裏山道,日開夜合,夜晚陌生人進山,隻覺得兩邊簇峰夾了攏來,前後無路,切莫想走出峽口,夾山之名,由此而來。從夾山往北渡過澧水,可控製澧陽平原,威脅荊襄,從南麵經過道水,可直逼常德、長沙,從東麵沿澧水入洞庭湖,可直通嶽陽,西麵則連接慈利、大庸,扼湘西要道,可通四川、貴州和雲南。這一地區,既多深山幽穀,又便水陸交通,曆來是兵家必爭之地,是一塊神秘的寶地。
三人認為夾山這樣的地理環境,不僅便於義軍屯集、活動,更便於闖王隱身指揮,於是製定了一個秘密占據夾山的行動計劃。
顧君恩此行,除了實地考察夾山地形之外,也同時要為闖王日後禪隱和占據夾山鋪平道路。他自知肩上擔子的份量,不禁雙眉緊鎖,心事重重。
太陽漸漸升高了,江霧散開,對岸的風光眉岩怪石在陽光中豁然顯露。
蓑衣船夫長竿一勾,小舟靠岸。顧君恩帶著從老營童子軍中挑選出來的兩名孩子姚愚育和夏敏生,下了船。
堤岸的砂石路上,一輛高篷馬車在等候著他們。
高篷馬車卷著一線塵埃,在凸凹不平的黃土道上飛奔。
“駕!駕!”車夫不停地吆喝著,揚起長鞭,打出聲聲震耳的鞭響。
車廂窗簾緊閉,掩得紋風不透,看不到車廂裏的人。
馬車車輪沾滿了泥士,車轅窗架和篷簾上都是厚厚的灰塵,顯然已趕了不少的路。
車夫抬頭看看天空,按住馬鞭,從座位上站起,扭頭對車後尾座上的人道:“亮哥,天黑前趕到縣城,恐怕是不可能了。”
尾座上的亮哥道:“那就去穀陽鎮吧。”
“叭叭!”震耳的鞭聲連連響起,馬車顛騰著向前猛衝。
半個時辰後,馬車披著夕陽的最後一縷霞光,馳進了穀陽鎮。
穀陽鎮距澧縣城五十裏,是個小鎮。鎮上隻有縱橫交叉的兩條街,兩百來戶人家。
富裕酒店位於十字街口,是鎮上惟一的一家酒店兼客棧。酒店是老屋建築,占地麵積很大,簷梁屋角雕龍琢鳳,銅鈴在風中叮當作響。店門前掛著兩麵彩色三角繡旗,金線綴成的“酒”字和“棧”字,在晚霞中格外炫目耀眼。
“〓!〓!”車夫吆喝著,將馬車停在了富裕酒店的大院裏。
酒店老板和店小二如飛一般奔來。
“富裕酒店老板馬兆生,在此恭迎貴客!”馬老板和店小二一齊垂手侍立在車旁。
亮哥領著兩名夥計從車後尾座上跳下,揮揮手道:“快去準備上房三間,要寬敞的!”
馬老板笑盈盈地道:“客官要的房間早已準備好了。”
亮哥抿抿嘴想說什麼,但沒有出聲,隻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一名夥計走到車廂旁,打開車門,畢恭畢敬地道:“請大人下車。”
顧君恩從車廂裏跨出。他穿件藍緞長袍,長可及地,袖長過手,約垂半尺,腰上束根垂玉絲帶,戴了頂六合小帽,穿戴雖然從俗,但明眼人一眼即可看出,是個出身官家的人物。
隨著顧君恩下車的有姚愚育和夏敏生,姚愚育今年十五歲,夏敏生十三歲。別看他們年紀小,因出身在義軍兵營,從小在艱難中滾爬跌打,隨著義軍南征北戰,聰明伶俐,見多識廣,戰鬥經驗豐富。他倆穿套粗布衣服,窮人家孩子的打扮。
馬老板迎上去,一邊恭維地向顧君恩請安,一邊用疑惑的眼光打量著姚愚育和夏敏生:“小的向您大人請安。”
顧君恩微微點點頭,未說話,領著兩個孩子往店堂裏走去。
亮哥拍著馬車,對馬老板道:“叫人把馬車拉到車棚裏擦洗幹淨,把馬喂好了。大人明天一早要上路。另外,快去準備一桌上好的酒菜。”
“是,是。”馬老板應諾連聲。
顧君恩在店堂左角的一張八仙桌旁坐下,他麵色灰白,滿臉倦容,幾天來日夜兼程地趕路,使他覺得疲憊不堪。
姚愚育和夏敏生坐在顧君恩身旁,他倆紅光滿麵,精神抖擻,沒有絲毫的倦意,四隻晶亮亮的眼睛警惕地注視著四周。他倆行軍打仗中習慣了趕路,坐馬車無異似在戲耍,好玩得很。
店堂裏稀稀拉拉坐著幾個客人。客人都在埋頭吃飯,看不到任何可疑的情況。
亮哥安排夥計把東西送到上房,並詳細察看了一番後,才同夥計回到店堂裏。
此時,酒菜已經上桌了。
一壺酒,四碟涼菜,六碗現炒,一盆炭火湯鍋。
四碟涼菜是:油炸泥鰍、鹽水花生、鹵豬耳朵、鬆花皮蛋。六碗炒菜是:炒牛肉絲、炒子雞、炒臘肉、炒野兔肉、紅燒鯉魚、炒螺片。湯鍋是燉羊肉。菜雖然刀工粗糙,製作不精,味道卻很鮮美可口。
亮哥嚐過酒後,將酒盅送到顧君恩麵前,顧君恩呷上一口,隻覺得醇厚不膩,甘甜順口,隱泛花香,不禁讚聲道:“好酒!”
亮哥道:“此是河南玉春坊的青梅酒,沒想到這小店也會有這等好酒。”
在穀陽小鎮能吃上這樣的酒菜,已算是很難得了。片刻問,眾人風卷殘雲,已將桌上酒菜“收拾”幹淨。
亮哥從腰囊中掏出一錠銀子,招呼小二結賬。馬老板走過來道:“大人,這酒菜已經有人付過賬了。”
顧君恩聞言,不覺臉色倏變。兩名夥計犀利的目光,像劍刃一樣劃過客堂。
亮哥唬起臉道:“是誰?”
馬老板覺得氣氛不對,顯得有些慌亂:“小人……不知道那人的姓名,那人隻是說……待大人的馬車到了,要小人好好侍候,他給了小人十兩銀子……”
亮哥打斷他的話道:“那人長得什麼模樣?”
馬老板想了想道:“中等個子,四十多歲,瓦刀臉,眉毛很稀,嘴巴闊大,有一圈繞頰的短須,至於眼睛嘛……”
“好啦。”顧君恩從板凳上站起身道,“你若再見到他,就向他表達我們的謝意。”
他明白對方若要有意隱瞞身份,亮哥是無法從店老板嘴裏問到什麼的。
“是,是。”馬老板連連點頭,然後向顧君恩一個鞠躬,頭差點埋到了褲襠裏。
他知道客人中最難服侍的,就是這種裝腔作勢的“大人”客官。
店小二引路,將顧君恩等人帶到了後院上房,馬老板隨即派人將香茶送到。
夜漸漸深了,小鎮安靜了。天地間一片寧靜。
顧君恩站立窗前,眺望夾山方向。天空是一團悒鬱的灰黑,遠山蒼茫朦朧,令人分不出是真形,還是幻影。
麵對著模糊的山影,他覺得夾山在霧裏,自己也在霧裏。
目光轉注到院內,窗前有棵老桑樹。時隱時現的月光透過樹梢,在院內的砂石地上投下一個跳動的光影,整個後院充滿了詭譎與恐怖。
是誰向馬老板預付了銀子?此人看來對自己的改容化妝及行進路線,都一清二楚。
此次夾山之行十分秘密,除了闖王與高夫人之外,就連李過和宋獻策也不知道。兩個孩子和亮哥等人,是臨行前才通知的,諒也不會走露風聲,可富裕酒店怎會出現這種怪事?
此人目的何在?顧君恩意念疾轉,心緒紛亂。
隔壁房中,姚愚育和夏敏生背靠背地盤膝在床上打坐。他們打坐的姿勢很規矩,看上去就像兩個坐禪的小和尚。惟一不同的是他們的眼睛,他們眼睛不是“眼觀鼻,鼻觀心”,而是瞪得圓圓的,緊張地注視著窗外。
亮哥沒有睡。他吩咐兩名夥計輪流在院中巡邏,自己則搬條板凳坐在門旁,從門縫裏觀察著院內的動靜。
車夫睡在車棚的馬車旁。他和衣而睡,身下的幹草裏壓著一柄鋼刀。
寧靜的一夜,在無聲的驚悸與動蕩中過去。平安無事。
天剛放亮,顧君恩坐的高篷馬車駛出了富裕客棧,繼續向夾山方向行進。
馬老板瞧著離去的馬車,長長地籲了口氣。謝天謝地,總算沒出事。
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大家都在為昨天的事感到困惑與不安,誰能料到路上會發生什麼意外?
然而,什麼意外也沒有發生,一切平安順利。
正午時分,馬車駛進了石門與安福(今臨澧)交界處,潘村的一家農舍大院。
亮哥安頓顧君恩與姚愚育、夏敏生吃過午飯後,引來了一個土家族打扮的人。
亮哥介紹道:“這位是龍基根,村裏人都叫他阿根。”
龍基根大概早知道了顧君恩的來意,沒有囉嗦,直截了當的道:“明天是夾山寺的禪七課日,兩位小施主若要皈依佛門,這可是個最好的機會。”
顧君恩放下手中茶盅:“既然這樣,我們即刻動身吧。”
龍基根點點頭,但卻未轉身移步,瞧著顧君恩道:“在下有言在先,我隻負責引薦入寺,至於釋然方丈肯不肯收納兩位小施主,我沒有把握。這位老和尚性情古怪,執法甚嚴,最近因久病不愈,心情不好。”
亮哥拍拍他的肩膀:“知道了,你準備進山吧。”
換了一身商人衣裝的顧君恩,帶著仍穿著粗布衣裳的姚愚育和夏敏生,鑽進了馬車廂裏。亮哥親自當車夫,龍基根坐在他身旁,另兩名夥計坐在了車後尾座上。
馬車帶著隆隆的響聲,揚著灰塵,向夾山奔馳而去。
夾山在武陵山脈中並不起眼,若在地圖上看,很容易忽略它的存在,然而眼前的夾山卻讓顧君恩驚歎不已。
兩座山峰夾峙對立,拔地而起,聳立於雲天之中。左邊山峰清流疊嶂,山間山頂藥花嫣紅;右邊山峰奇岩怪石,突兀崢嶸,赤鬆密集,鬆濤如浪。兩峰左右延伸四十餘裏,呈馬蹄形環接成主峰,山穀間幽深空闊,霧氣氤氳。
龍基根引導著顧君恩、姚愚育和夏敏生走進了山裏。
亮哥留下一名夥計看守馬車,與另一名夥計遠遠地跟在顧君恩等人身後。
石門昨天下過雨。山裏的小溪嘩嘩奔流,溪旁茂密樹林被雨水洗滌過的枝葉,與翠峰相映,顯得格外清新,充滿著靜謐與祥和。
龍基根不太愛說話,除了偶爾向顧君恩介紹兩句山裏的情況外,隻是一個勁地埋頭趕路。
路越走越窄,坡度也越來越陡。龍基根扭頭告訴顧君恩,為了趕時間,他不得不走這條小路。
顧君恩雖然走得很吃力,還時不時地需要姚愚育和夏敏生攙扶,但他心裏很高興。他已有一種感覺,夾山確是大順軍日後難覓的好根據地。
路窄到了一條縫,對峙如屏的山峰在這裏環接,掩住天空的樹木和層層垂掛來下的藤蔓,使人有一種置身原始森林的感覺。
龍基根撥開藤蔓,從石道口鑽出去,手朝西一指道:“瞧,那就是夾山寺。”顧君恩隨後走出,順著龍基根的手看去,在馬蹄形的兩峰環抱之中,一座古刹像個坐禪的和尚,坐落在翠竹林的山坡中。
此時雖已近申牌時分,但陽光明亮,天空晴朗。夾山寺廟在這朗朗的天氣裏,廟頂仍隱約飄著一層嵐霧,憑添了幾分神秘。
顧君恩走到夾山寺門前時,太陽已降到寺頂的竹梢上,陽光泛出血色。
寺門關閉著,寺內傳出鼓聲和磬鈸之聲,寺裏的和尚在做晚課。
龍基根叫開寺門,要顧君恩等人在寺外等候,獨自入寺走向釋然方丈通報去了。
顧君恩注視著寺廟,心中若有所思。
在來夾山的路上,他對夾山寺已有所了解。夾山寺,是“靈泉禪院”的俗稱,又稱“普慈寺”,始建於唐懿宗鹹通十一年,即公元870年;宋神宗、元世祖曾先後“敕修”,故享有“三朝禦修”之名。寺廟山環水繞,風景優美,被稱為“楚南名刹”,香火鼎盛一時。
此時麵對的寺門,實際上是夾山寺的第七進宮殿殿門。原寺本有九進宮殿,第一進是山腰間的那座頂梁已經歪斜、倒坍了半邊門柱的山門,從山門到主殿,約有二裏多路,尚不包括後進兩殿在內。主殿修有一條可以跑馬的山路通至山門,故有“騎馬關山門”之說。寺宇十分宏大,鼎盛時,有寺僧千人。崇禎以來,因戰禍頻仍,寺中累遭兵火,香火漸衰,原先終年絡繹的香客,已是少見。
目前山門的六進宮殿都已頹廢,隻剩下了一些牆角與石柱。盡管如此,因寺廟擁有周圍近十裏的土地,靠山吃山,仍有六百多名寺僧擠縮在後三殿中。據說夾山寺寺僧,在釋然方丈帶領下每天練功習武,強身健體,個個都有一身好武藝。這就是小股散兵為何不敢進犯夾山寺後三殿,今日李自成為何要派顧君恩前來,探查夾山寺的原因。
後三進殿寺庫未遭破壞,主殿依然氣勢雄偉。雖然正殿簷台梁角上鮮紅的油漆,早已為風雨侵蝕而剝落,但那青磚石牆與殿頂上的瓷瓦仍屹立無恙。夾山寺在流燦跳彈的夕陽光中,卓立山頂,笑傲天地。
放眼寺前,台階式的舊殿山坡伸延至山穀裏,蔥陰的樹木,清水池塘,舊殿的牆角、石柱曆曆在目。如果將九進宮殿重新修複,寺廟範圍再加擴大,再設計一些地下暗道,夾山寺足可以隱蔽下數千兵馬……
他正在思想之際,龍基根與一個小和尚從寺裏走出。
小和尚合掌對顧君恩道:“黃施主,方丈請您和兩位小施主入寺。”
顧君恩進山的身份是販賣綢緞的商人黃老板,故此小和尚以黃施主相稱。
顧君恩走入寺內,迎麵是一個偌大的坪院,數棵大樹聳立院中,盤如虯龍,翠陰如蓋。剛打掃過的院地,落葉稀稀,寬展深幽。
踏著石階,走近前殿,清晰的晚課頌經聲從殿後傳來。聽到那莊嚴肅穆的佛號聲,顧君恩等人心中,不覺升起一股肅然敬意。
姚愚育和夏敏生對視了一眼,臉上放出異樣的光彩。
小和尚領著顧君恩等人,繞過前殿,穿過雲廊,來到正殿前的石坪上。
石坪掃得幹幹淨淨,幾乎一塵不染。一隻鐵鑄大香鼎屹立在石坪中央。香鼎內燒著香燭,煙霧從鼎裏嫋嫋升起,彌漫在石坪空中。
正佛殿雖然顯得有煙熏的黯舊之色,但裝點莊嚴,氣象肅穆。殿門正麵,穩坐一座高大的手持楊柳枝淨瓶的大士塑像,善財龍女分侍兩側,青燈隱隱,燭光瑩瑩。
此刻,夕陽的最後一抹餘輝,照在正殿門上,殿前的幾根陳舊的木柱,也在閃閃發著光亮。
“佛光環照,這可是佛門聖事!”顧君恩想起了宋獻策曾經對他說過的話,不禁怦然心跳。
此寺正是闖王“禪隱”的聖地!
鼓聲響起,晚課結束。小和尚進入正殿。一刻工夫,小和尚從殿內出來:“請黃施主及各位隨我來。”
小和尚領著眾人往後殿走,顧君恩悄悄問龍基根:“這是去哪裏?”
龍基根低聲道:“去後殿小佛堂。今天的事看來有些麻煩。”
顧君恩臉色微變:“此話怎講?”
龍基根道:“在小佛堂接待客人,是寺院最高的禮節,但這樣一來,別說是收你的兩個伢兒為徒,就是你贈的香火錢物,這老和尚恐怕都不會收了。”
“哦,”顧君恩皺起了眉頭,“這是怎麼回事?”
龍基根聳聳肩道:“這是釋然方丈的習慣,他要是在正殿堂接待你,你的事或許還有希望。在小佛堂裏,他便不會答應任何人的任何要求。”
顧君恩抿緊了嘴唇,邊走邊思索著對付釋然方丈的辦法。
用強!隻能用這種強行的辦法了。顧君恩落後一步,附在姚愚育和夏敏生的耳旁,低聲說了一番話。兩孩兒點點頭,彎了彎大拇指,表示沒有問題。
踏過長廊,小佛堂已經到了。
小佛堂裏一張香案,案桌上青罄木魚,香花素供,正壁掛著一幅觀音書象,落款是吳道子,但是真跡還是膺品則不可得知。香案旁一張靠椅,椅中端坐著釋然方丈。
釋然方丈八十多歲,身著一件皂白袈裟,顴骨高聳,額頭崢嶸,眼睛雖然明亮,卻明顯露著倦意,蒼白如紙的臉上,帶著病容。
顧君恩和龍基根與釋然方丈見過禮後,在客椅中坐下,姚愚育和夏敏生則站在了顧君恩椅後。
龍基根待小和尚沏過茶,退出小佛堂後,開口道:“釋然方丈,黃老板是特地來靈泉寺捐獻香油銀物的。”
顧君恩未等釋然說話,立即從懷中摸出一張銀票,雙手捧到釋然麵前:“黃某捐銀二百兩,以作寶刹香油費用,望方丈收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