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支利箭,幾乎同時射中了在叫喊中後退的盧政川的胸膛。
陸世鑰臉色變得灰白,牙齒咬得格崩響。中計了!既然是中計,那白馬橋下被砸死的一定不會是多鐸。
“退!”他舌綻春雷,發出一聲怒吼。
在這裏他無法與居高臨下的清兵弓箭手,及道口出現的鐵騎兵交手。他惟一可做的就是率領兄弟們退到西道上去,與宋獻策的人馬會合,設法撤到城西街區。
清兵弓箭手停住了射箭。鐵騎兵在博洛的率領下,揮動長矛與利刀,呐喊著,撲向倉惶逃竄的白巾會兄弟。
宋獻策一行人,剛剛踏上空曠的荒坪,便傻了眼。
荒坪通向城西街區的方向,站了一個三百人的清兵方陣,雪亮的刀槍劍刃尖頭,反射著陽光,就像一麵陽光反射鏡,使宋獻策等人感到雙眼發盲,心中發悸。
清兵方陣的兩旁,兩隊清兵呈扇形展開,將荒坪西去的路全部堵死。
清將圖賴與豐臣秀英騎著馬,帶著一小隊騎兵立在方陣左側。方陣右側則站著叛將劉浩波,及他的一隊降清人馬。
“怎麼會……這樣?”宋獻策頭額滲著汗,顫聲問身邊同行的白巾會兄弟。
白巾會兄弟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慌亂:“我也……不知道。按理說不該這樣,哨卡上的兄弟哪……去了?”
這時圖賴手一舉,清兵方陣中十顆白巾會哨卡兄弟的人頭,投入荒坪中。
“怎麼辦?”宋獻策沒了主張。
“撤!”李雙喜道,“退到南麵禦馬牆去,與陸舵主人馬會合。”
李雙喜戰鬥經驗豐富,他知道憑自己的這點力量,根本無法與眼前的清兵格殺。
“撤!”宋獻策發出命令。
李雙喜等人剛退,便聽到白馬橋頭街上傳來嘈雜的叫喊聲,大批白巾會兄弟正在向荒坪奔來。
李雙喜的心沉了下去。他明白眼前的形勢,比他想像的要糟糕得多。
“怎……麼回事?”宋獻策著急地問。
沒人回答他,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宋獻策正想再問,卻見陸世鑰飛奔而來。
陸世鑰奔進荒坪,看到荒坪上列陣等待的清兵,不覺斂住腳步,歎口氣道:“中計了。”
慌亂中的宋獻策,竟沒有聽懂他的話:“誰中計了?”
陸世鑰苦笑一聲道:“我們中計了。
李雙喜、許劍君、賀小慧等人捏緊了手中的刀劍。他們清楚,已是到了為國殉難的時候了。
博洛率領的鐵騎兵,追至白馬橋街口便停了下來,未繼續向荒坪逼近,顯然他在等待命令。
河邊上的熊濤海見勢不妙,慌忙向街口奔逃。
博洛沒有阻攔熊濤海,他將熊濤海放過街口,等待貝子屯兵馬來會合。
荒坪上清兵方陣陣門打開,陣內露出一頂官轎。兩名侍衛挑起轎簾,豫親王多鐸從轎內緩緩走出。
多鐸沒死!
宋獻策、李雙喜、許劍君等人都瞪圓了眼。
官船上被砸死的是誰?所有的人都在想。
這時熊濤海逃入荒坪中,博洛鐵騎兵和貝子屯人馬,隨後追到。
貝子屯見到多鐸,便大聲嚷道:“八王貝勒被砸死了!”
被砸死的是八王貝勒!陸世鑰和宋獻策同時意識到了多鐸“一箭雙雕”的陰謀,狠狠地看了多鐸一眼。
多鐸冷冷地道:“知道了。”
博洛和貝子屯追到後,並未立即發動進攻,而是把兵馬在荒坪南麵兩側展開,並把白馬橋頭後街封住。這樣一來,圖賴與博洛便已合圍,將宋獻策的“屠龍隊”和陸世鑰白巾會近五百人,圍在了荒坪核心。
見到這種架勢,宋獻策和所有的人都明白,他們已成了多鐸的“甕中之鱉”了。
多鐸身旁的親兵舉起了手中的小黃旗,清兵停止了吆喝與說話。荒坪頓時變得鴉雀無聲,隻有風吹動旗幟在嘩嘩發響。
多鐸目光盯著坪中,被太陽曬成淺棕色的臉上一片陰森冷漠。
他抿抿嘴唇,沉緩地道:“清廷大兵已經南下,所到之處,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掃平闖逆餘賊,攻克南明福州,已是指日可待。滿人將是漢民的主宰,中原與南番將是大清的天下,這是天意,不可抗拒的天意!”
他頓了頓,犀利的目光掃過全坪,繼續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你等都是有用之才,大清正在用人之際,你等若願剃發歸降,本王爺保你等無罪,並量才重用,降將劉浩波便是你等的榜樣。”
劉浩波聞言,立即應聲道:“歸降大清,跟隨豫親王爺,日後自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多鐸又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凡不願歸降者,殺無赦!”
說話間,兩名各執著黑、白旗的清兵,走入坪中分左右站定。
多鐸板著臉道:“本王爺給你們一個選擇的機會,凡願降者,到白旗下可免死,日後擇才錄用;不願降者,到黑旗下,就地斬首,坪中人頭便是榜樣。”
坪場一片死寂。空氣中籠罩著濃濃死亡氣息。
這是多鐸的攻心戰。若能招降這幫人,將會大大加強他在朝廷中的聲譽與地位。
坪場上,人們對多鐸的反應,各有不同。宋獻策及一些人感到的是害怕,李雙喜、劉伴當和許劍君等人感到的是憤怒,陸世鑰和身旁的幾位白巾會堂主感到的是絕望,而熊濤海和一些人感到的是動搖。
宋獻策等人漲紅了臉,不知所措。李雙喜等人刀劍橫胸,擺開了困獸猶鬥的架勢。陸世鑰等人陰沉著臉,似乎在懊悔中計,熊濤海等人神情木然,腳步在移動,似要走向白旗。
多鐸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大聲道:“怎麼樣?”
坪場上掠過一陣悄然的騷動。
這時,陸世鑰朗朗的聲音在坪場響起:“滿賊已占我蘇州,我白巾會人單力薄,無力與大兵相抗,但白巾會所恃而無恐者,自有一腔熱血!人誰無死?大丈夫當戰死沙場,終不能奴顏婢膝,向異族乞憐,苟活於世!”
陸世鑰是把事看得開了。
李雙喜接著嚷道:“大丈夫生何歡,死何懼?寧死也不向清賊投降!”
劉伴當叫道:“寧可站著死,決不跪著生!”
許劍君道:“馬革裹屍,義無反顧!”
白巾會的兄弟在舵主情緒的感染下,包括剛才已動搖想投降的人,都爆出了呼喊聲:“與清賊拚了!”
熊濤海臉色由紅變白,又由白變紅,咬咬牙,陡地瞪眼眼喝道:“用命一搏,殺!”
“殺”字剛出口,他瞪著血紅的雙眼,揮刀便向清兵方陣旁的劉浩波衝去。
“殺!”數百名白巾會兄弟高聲呐喊,衝向清兵方陣。
隻有衝開清兵方陣,義軍才能有僥幸逃生的機會。
多鐸鐵青著臉跳下侍衛牽來的馬,退到圖賴的騎兵隊伍中。清兵方陣,陣門頓時掩閉。
叮叮當當的金鐵交鳴聲,驟如急雨,在怒吼與慘號聲中倏起乍落。
李雙喜、許劍君等人與白巾會兄弟向清兵方陣的攻擊,如同潮水擊在巨石上,濺起巨大的浪花後散落後退。
地上留下了十餘名白巾會兄弟的屍體。這些人大多是被清兵方陣中射出的利箭,與擲出的長矛所殺。熊濤海胸脯被劃開一條血口,跺著腳哇哇大叫。
陸世鑰、李雙喜、許劍君、劉伴當等人身先士卒,再次撲向清兵方陣。他們希望能拚死撕開一條缺口,讓義軍能逃脫幾個就算幾個。
李雙喜第一個衝入陣中,他奮力一連砍倒了幾個清兵,拚命往裏闖,想闖開一條路。但訓練有素的方陣清兵,砍倒一個之後,立即便有人補位上去,將漏洞堵住。阻擋李雙喜的清兵;由一個變成兩個、四個。當李雙喜衝過四個清兵的關卡後,迎麵又有一個清兵火銃手,朝他放了一銃,他不得不撤身後退。
第二次進攻再度失敗。坪地上又多了十多具白巾會兄弟和義軍的屍體。清兵方陣依然屹立在坪西口,陣門緊閉,連被李雙喜和陸世鑰砍倒的清兵屍體也閉掩在陣中。
陸世鑰迅速召集李雙喜、許劍君、熊濤海和各營主,圍在驚魂未定的宋獻策周圍,商議第三次進攻。
此時,一直在冷眼觀戰的多鐸下令了:“殺無赦!”
他已被“叛逆”的反抗所激怒,再也沉不住氣。
早已按捺不住的清軍鐵騎軍衝進了荒坪,衝在頭裏的是臉上刀疤漲得通紅的清軍“劊子手”豐臣秀英。
大隊清兵隨後撲入坪中。
一場惡戰開始。準確地說,這並不能算是戰鬥,隻能說是屠殺。白巾會和義軍屠龍隊的力量,根本無法與多鐸的清軍相敵。
荒坪成了清兵屠殺白巾會兄弟和義軍屠龍隊的屠場。
閃動的刀光,迸濺的鮮血,被劈開的頭顱,砍斷的手腳殘肢,滿坪滿地都是。痛苦的哀號,響徹天空。
太陽顫抖地躲進了飄來的一片雲朵中。
李雙喜已知突圍的希望無望,與劉伴當和手下,竭力保護著宋獻策。他在死之前,要盡好自己的職守。
宋獻策雖然見過許多大戰場麵,但像今天這樣置身在任敵宰割的血肉戰場中,還是第一次。眼前的屠殺場麵,令他心驚膽顫,腦海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