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名皮貨商目光盯著了馬承恩。馬承恩心裏冷哼著,對何統收托大的口氣和一派胡言亂語,甚為惱火。他在湘贛兩省從來就沒有聽說過鎮遠鏢局,更沒有聽說過什麼八臂哪吒何長垠。這些人,不過是一群嚇唬人的毛賊而已!
這時,店門外馬車旁的腳夫,向他發來了李雙喜的指令:穩住對方,留神觀察。
馬承恩心裏又不服氣了。還觀察什麼?一群毛賊,要收拾起來不易如反掌!
他佯裝沒看到腳夫發過來的信號,掏出一錠銀子往桌上一蹾,高聲道:“店家!上等酒菜一桌,送到房中來。”
說著,他嘴一呶,帶著五名手下離開了店堂。當他從何統收身旁走過時,還輕蔑地瞪了他一眼。
何統收這貌似凶狠的老大,受到馬承恩明顯帶有敵意的蔑視,居然沒有動怒,還朝著他抿唇笑了笑。馬承恩更加得意了,毛賊終究就是毛賊!
馬承恩出店堂回房時,向剛從馬車底下爬出來的睡眼朦朧的李雙喜,悄悄打了個手勢:這是家黑店,但很容易對付。
李雙喜抿住了嘴唇,臉上掠過一絲陰雲。
馬承恩回到房中,向五名手下說了如何發現何統收與夥計聯絡暗號的經過,並交待了等會怎麼行動。五名手下對他的精明,表示了極大的佩服。
沒多久,夥計將酒菜送到。
馬承恩喝退夥計後,從腰囊中取出一根小的銀針。這是一根能識辨毒物的檢驗針,茶、酒和食物中是否有毒,用此針一試便知。
他極其認真地,用銀針試過酒,又試過每一道菜,然後舉起銀針察看。銀針顏色未變,這酒菜中無毒。
“請!”他很瀟灑地端起酒盅,一飲而盡。
五名手下見頭兒如此精細,更是放心了,一齊舉盅向馬承恩敬酒。
酒雖是山裏釀的米酒,味道不錯,菜也色香味俱全。沒想到,這小店居然也有手藝這般出色的廚師。
客房裏吃得熱鬧,店堂裏卻沒有上酒菜。店外天漸漸暗下來。
李雙喜看著送菜到裏房的夥計,心中犯了疑:這酒菜該先上店堂裏的何統收一夥人才對,為何先送去客房?另外,一直沒有看到錢四爺出來,似乎有一些怪異。
他雖有疑問,但並不很擔心。憑雙方的實力,就是店家何統收一夥人聯手,也不會是小隊的對手。馬承恩雖然有些輕敵,但他江湖經驗豐富,又已發覺了這是“黑店”,料也不會中店家的道兒。
他決定以靜製動,耐心地待待事態的變化。他明白對方一定在耍什麼詭計,想要對己方予以出其不意的打擊,他則打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天已經黑了。馬棚裏掛起了馬燈,店堂裏點燃了油燈,但酒菜還沒有上堂。
這是為什麼?李雙喜眉頭深深皺起,心中升起一種不祥之感。他想派人去客房看看,卻又怕驚動店家和何統收一夥人,暴露了自己與馬承恩的關係,隻得耐著性子等著。
客房裏,夥計送來茶,點燃了桌上的蠟燭,收拾好碗筷,不用吩咐便知趣地退出去,掩上了房門。
馬承恩用銀針試過茶後,才讓手下喝茶。他喝了一口,一股清香直透肺腑,禁不住讚了一聲:“好茶!”
一名隊員道:“小店有這麼好的茶,看來這店老板不會是一般人物。”
“哼!”馬承恩縮了縮鼻子,“這就是他露餡的地方,待會大家動手,不可小看了他。”
喝了半盅茶後,馬承恩覺得頭突然有些發暈。這是為什麼?他感到情況不對,頭陣陣暈眩,還想嘔吐。
五名手下也是目透異光,臉上露出驚慌之色。
桌上的燭光閃動著,火焰變成了暗紅色。
馬承恩霍地站起,兩腿發軟,身子搖晃著。他雙手抓住桌沿竭力不讓自己倒下去。
五名手下也想站起來,但人還未站起,卻已連人帶凳倒翻在地。
馬承恩知道遭人暗算了。心跳加劇,四肢開始逐漸麻木僵硬,這是中毒的症兆!
食物、茶、酒都驗過了,怎麼會中的毒呢?他弄不清楚這個問題,死也不會瞑目。
眼光落到了蠟燭上,本來已深紅的火焰變成了黯紅色,火焰在開始拉長。他終於明白了,這是一支有毒的蠟燭,點燃蠟燭時,毒氣就會從燭焰中放出來。
當他弄明白是怎麼回事時,眼前已燭焰成雙,接著成雙的燭焰迸散開來,幻化成了無數的閃光的星星。他“撲通”一聲,仰麵跌倒在地上。
房外,響起了兩個夥計的聲音:
“倒了!倒了!”
“待我進去收拾他們。”
“別急!先收拾了外麵那幫人,再收拾他們不遲。”
“其實不收拾他們,毒焰還燃著,半個時辰後,他們也準得完蛋。”
“少囉嗦!還是快給外麵上菜吧。”
店堂裏終於上菜了。何統收此時卻是大發脾氣,罵個不停。疤臉漢子一邊嚷嚷著,一邊吩咐給馬車腳夫上菜。
李雙喜摘下掛在馬棚柱子上的馬燈,擱到馬車架上,叫店堂裏的四個腳夫把酒菜端了出來。在昏黃的燈光下,六人圍在了馬車的棺材旁。大概是因為酒菜上得遲,肚子太餓了的原因,片刻間,六人已風卷殘雲地把擱在“棺材餐桌”上的酒菜,吃了個精光。
忽然,“乒乓乒乓”一陣響。棺材上的碗掉落到了地上,接著李雙喜六人搖晃著身子,栽倒在馬車旁。
“哈哈哈哈!”何統收大笑著,從店堂裏走了出來。
兩名夥計和疤臉漢子七人,也從店堂裏湧出。
疤臉漢子對夥計道:“你們這蒙汗藥沒問題吧?”
夥計自夥地道:“請金大爺放心,小人這藥還是玉春堂的祖傳秘藥呢。”
何統收手一揮:“點火!”
疤臉漢子拍拍手,立即有四名漢子點燃了早已持在手中的火把。
火把的光亮,將馬棚照得如同白晝。馬車上的棺木格外引人注目。
何統收瞧著倒在地上的李雙喜等人,嗬嗬笑道:“你們知道我為什麼叫何統收嗎?何是我老祖宗的姓,這是丟不得的,至於統收,就是統統收起來的意思,凡是我何某看中的東西,沒有不被收起來的。”
疤臉漢子等人聞言,都哈哈地笑了。
笑過之後,一漢子低聲問道:“老大,這棺材裏裝的真是寶物嗎?”
何統收肅容道:“我怎麼知道?你們去打開棺材看看,不就明白了。”
院裏突然一下靜了下來。疤臉漢子手一揮,帶著四名漢子和兩名夥計,走進了馬棚。
棚外,隻有兩名手執火把的漢子,留在了何統收身旁。
兩支火把立在棺材旁,疤臉漢子率著四人爬上了馬車。
“打開!快打開!”何統收忍耐不住了,大聲催促。
“一、二、三!”疤臉漢子指揮手下,合力撬著棺材蓋。
當棺材蓋掀開一條縫,疤臉漢子發出一聲欣喜的歡叫聲,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
李雙喜六人突地從地上躍起,或是取出藏在車板底下的鋼刀,或是拔出腿肚上的短刃,向疤臉漢子及手下撲去。
一切發生得這麼突然,這麼迅速,這麼出其不意,令人一時怎麼也反應不過來。連反應得最快的疤臉漢子,感到身後有異,急跳下馬車,斜裏橫身,想拔出刀時,仍晚了一步,一柄淬毒的短刃,已“噗”地刺入了他的腰側。
其實李雙喜六人借著馬車與棺材的掩護,根本就沒有吃任何東西,他們隻是把酒菜全都倒入了馬車的底板槽裏,然後假裝被蒙倒。李雙喜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辦法已獲成功。
進入馬棚的七人,隻有一名夥計得以逃脫。馬棚的地上仍然躺著六人,不過這六人不僅已換了人,而且已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被“蒙”倒,永遠不會再醒過來。
李雙喜六人隨即追出馬棚外。
何統收的臉上笑容消失了,那種得意、傲慢與驕橫的神態,已蕩然無存,布滿的隻是冷酷與凝重。他擁有的優勢,一下子變成了劣勢,原本最壞的十對六的局麵,變成了四對六!不過,他還沉得住氣,他認為憑自己的武功,逃生該是沒有問題。
李雙喜沉著臉問道:“你真是為這棺材裏的東西而來?”
何統收點頭道:“是的。我這輩子幹的就是這買賣。”
李雙喜道:“爽快!是誰介紹的這買賣?”
何統收道:“你的棺材。”
“棺材?”李雙喜不明白他的話,“棺材能有什麼破綻,山上不是死了個外地人麼?我們是受雇前來運屍的。”
何統收凝目道:“山裏苗人送外地人的屍體,是從來不用棺材的,你到了山上就會知道了。”
原來是這樣,看來這個何統收與使者是沒有什麼關係了,難道使者提前進了山?李雙喜不覺著急起來。
何統收瞧著李雙喜道:“你放我走,我這六位兄弟就算是撞鬼了。”
李雙喜沒答話,但那灼亮的眼光,告訴對方,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何統收已經知道了棺材裏的秘密,為了闖王的軍事計劃,為了苗寨的安全,他不能放過眼前四人中的任何一個。
何統收似乎猜到了什麼,坦然地道:“我何某闖蕩江湖多年,也不是含糊之人,我倆單挑吧。”
李雙喜點了點頭:“你夠痛快,我不會讓你死得很痛苦。”
何統收從背上摘下雙鉤,突然身子一旋,雙鉤向身邊的兩名手下和夥計刺去。他出手又狠又準又快,眨眼間,三人胸口被挑開一個大窟窿,鮮血往外冒湧。
“老大,你……”三人捂著胸口,怒瞪著雙眼,緩緩倒地。
李雙喜六人麵容嚴肅。他們都沒想到何統收,竟會殺自己的手下。
何統收拎著鉤頭還在滴著鮮血的雙鉤,對李雙喜道:“他們已經被我殺了。我不會泄露出棺材中的秘密。如果我勝了你,你放我走。”
他殺他們三人,隻是為了自己活命。他已看出李雙喜不是等閑之輩,能逃生的信心已在直線下降。
李雙喜冷冷地迸出兩個字:“出手。”
何統收出手了,沒有告警,沒有吼叫,悄然無聲的出手,快如電光石火。“當!”金鐵交鳴之聲響過,何統收退到了原地。
他左手的鉤如同出手前一樣地低垂著,但左脅下多了一道不算寬卻極深的傷口,鮮血很快地濡濕了左半身的衣衫。
一陣風吹過。何統收身子突然一陣發抖,這不是因為寒冷,也不是因為流血過多,而是因為恐懼。
何統收肅起臉道:“客房的六人不知是不是你的朋友?”
李雙喜對於一個即將死去,而無法泄露秘密的人,當然無須隱瞞什麼,於是直言相告:“是的。”
何統收道:“他們中了九蠍追魂毒氣,解藥在這個店夥計的身上,是一個瓷瓶,讓他們聞聞就行了。”
李雙喜道:“謝謝。”
話音剛落,何統收大吼一聲,撲向了李雙喜。李雙喜身子一側,手中的刀,猛然一揮。血光迸濺,頓時李雙喜滿臉滿胸都是血。血是何統收的,他的咽喉和頸脖上的動脈,已被李雙喜一刀割斷。
何統收“冬”地倒地,連哼也沒哼一聲,便已死去。
李雙喜兌現了諾言,他沒讓何統收死得很痛苦。他並非有心想要殺他,但不能不殺他,他不敢冒這個險。
李雙喜從店夥計身上搜出了小瓷瓶。何統收竟然沒有騙自己!他瞧著躺在血泊中的何統收,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李雙喜來到客房,果然見到馬承恩六人中毒倒在房中,桌上那支毒焰燭還在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