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者,於餘有知己之感,而其識量能力,足以謀中國進化者也。”
這種可以讓容閎以知己視之的個人魅力的背後,一定是某種信仰與精神的力量。
所以,不論是從曾國藩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人生實踐,還是從他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人生業績,甚至從他對仁人誌士的感召以及對人才力量的組織與建樹,都可以看出他人生背後那種巨大的精神追求與堅定的信仰堅守。而這種追求與堅守都是帶有著強烈的傳統儒家色彩的,所以隨著他個人事業的成功,馮友蘭先生在《中國哲學史新編》裏也認為是曾國藩挽救了東方儒家傳統文化。
這種帶有強烈儒家色彩的精神追求與信仰堅守在曾國藩那裏最終轉換為一個現實的選擇,也就是反與不反的選擇——是做英雄?還是做聖賢?
曾國藩的答案很明確——倚天照海花無數,霸業雄圖非所求。流水高山心自知,聖賢事業方不朽!
所以他根本不會選擇做英雄,因為他在內心深處早已選擇了做聖賢。這個選擇早在他讀書立誌時就已朦朧紮根,早在他寫日記修身反省時就已不斷強化,早在他寫無數家書家訓、嘔心瀝血教育後人時就已不斷升華,所以到最後一刻,讓曾國藩這樣儒家克己修身的模範一舉推翻畢生的信仰與追求,在別人看來並非不無可能,但在曾國藩自己,那絕對是荒唐而不可想象的。
所以我們現在可以明了那個最初的疑問了,他說“不為聖賢,便為禽獸”,一違常理,沒有中間地帶;語氣決絕,絕不首鼠兩端。這本身就是精神追求中一種氣場與能量的顯現。憑著這種對聖賢之道的精神追求與信仰堅守,曾國藩才最終從一個“笨小孩”成就了“一代大儒”,才最終開辟了向西方科技文明學習的洋務運動,才最終教育出曾家子弟代代皆有英才,才為後人留下了寶貴而豐富的教育財富與精神財富。
所以這也正是我們在這個時代、在這片土地上、在這個曆史當口講這個係列的關鍵所在,一個民族的真正崛起,一個國家的“大國崛起”,一定要伴隨著思想、文化的興盛,一定要有民族共同信仰的回歸,隻有經濟崛起的大國崛起隻會是一種可笑的假象與幻象。
其實,在曾國藩的家訓裏我們講到了很多教育方法與智慧,但我們更應該看到的是其中的精神與情懷。曾國藩常說“人生需有根柢,方可撐持世間變化”(《曾國藩全集?家書》),這種可以撐持人世間風雨、坎坷、挫折、變化的人生“根柢”,就是那種精神、信仰、理想與情懷。這讓人不禁想起流傳於湖南曾國藩故裏的一個有關曾國藩教子的小故事來,我們權且把這則生動的小故事作為整個評說曾國藩家訓係列的結篇:
那時應該是1858年前後,曾國藩因為父親去世,離開江西戰場,回老家為父親守喪。那一段時間是曾國藩一生最為沮喪的時期,父親去世,戰局不利,擅自離開戰場被天下人恥笑,皇帝奪了他的兵權讓他眼睜睜地看著畢生心血付諸東流,所以那段時間曾國藩的心情很不好,在家還常常衝著幾個弟弟發脾氣。可是有一天,曾國藩卻突然來了興致,帶著大兒子曾紀澤去爬山。
原來曾國藩的家鄉湖南雙峰有座銅梁大山,山高水險,陡峻異常,鄉親們出行非常不便。曾國藩在家守喪期間,體察民生疾苦,於是自掏官俸一千兩白銀在銅梁山上修了一條石板路,還在山頂建了一座涼亭,以方便出行的人們歇歇腳。
曾國藩和兒子曾紀澤沿著剛建好的石板路,一路爬到了山頂。到得山頂涼亭,曾國藩麵對群山,隨口吟出一副對聯:
“稍停歇,到此已登峰造極。
息重擔,遠眺則放眼開懷。”
曾國藩轉頭對兒子說:“你看,此處觀景甚好!想百姓們多是挑著重擔上得山來,於此處歇下重擔,讓清爽的山風吹吹汗,聽清脆之鳥鳴時時悅耳,再遠眺一山更比一山高,想是任何人都能悟得出些世間的世情與道理。”
聽了這話,年方弱冠的曾紀澤突然興奮地對父親說:“我知道了,前麵一山更比一山高,父親是要告訴我,人生學無止境,雖可暫歇,卻不能止步!”
曾國藩看著兒子讚許地點點頭,曾紀澤在心中卻又不由地想:父親一生勤儉,平常省吃儉用,如今卻慷慨解囊,掏出千兩白銀為鄉親修此山路與涼亭,這不就是心懷蒼生的義舉、比山還高的胸懷嗎?
山風徐徐吹來,天地為之開懷。一對父子在登峰造極處遠眺群山,他們的目光,他們的思想,他們的精神與情懷,或許可以延展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