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憑君傳語寄登徒,隻合人間媚野狐。
若有佳人懷吉士,從無淑女愛金夫。
甘心合處錦添錦,強得圓時觚不觚。
再莫鑿空旋妄想,任他才與色相圖。
話說楊禦史自從在白公街裏賞菊飲酒見了白小姐詩句,便思量要求與兒子為妻。原來楊禦史有一子一女,兒子叫做楊芳,年才二十歲,人物雖不甚醜,隻是文章學問難對人言。賴父親之力替他夤緣,到中了江西鄉試,因會試不中,就隨在任上讀書。楊禦史雖懷此心,卻知道白公為人執拗,在女婿上留心選擇,輕易開口決不能成。再三思索,並無計策。
忽一日拜客回來,剛到衙門前,隻見一青衣人手捧著一封書,跪在路旁稟道:“浙江王爺有書問候老爺。”楊禦史看見便問:“是吏部王爺嗎?”青衣人答道:“正是吏部王爺。”楊禦史遂叫長班接了書,分咐來人伺候。遂下馬進到私衙內,一麵脫去官服,一麵就拆開書看。隻見上麵寫著:
年弟王國謨頓首拜。弟自讓部歸來,不獲與年台聚首於京師者,春忽冬矣。年台霜威嚴肅,百僚不振,而清遠人聞之,曷勝欣仰!茲者同鄉友人廖德明,原係儒者,既精風鑒,複善星平,往往有前知之妙,弟頗重之。今挾術遊長安,敢獻之門下,以為蓍龜之一助。幸賜盼睞而吹噓焉,感不獨在廖生也。草草奉瀆不宣。
楊禦史看完了書,知道是薦星相之士,撇不過同年麵情,隻得分咐長班道:“你去看王爺薦的那位廖相公可在外麵,如在,可請進來。”長班去不多時,先拿名帖進來稟道:“廖相公請進來了。”
須臾隻見一人從階下走進來。怎生模樣,但見:
頭戴方巾,身穿野服。頭戴方巾,強賴做詩文一脈;身穿野服,假裝出隱逸三分。此須短而不長,有類蓬蓬亂草;眼睛大而欠秀,渾如落落彈丸。見了人前趨後拱,渾身都是廉恭;說話時左顧右盼,滿臉盡皆勢力。雖然以星相為名,倒全靠逢迎作主。
楊禦史見了即迎進廳來,見畢禮,分賓主坐下。廖德明先開口說道:“久仰台光,無緣進謁。今蒙王老先生介紹,得賜登龍,喜出望外。”楊禦史道:“王年兄書中甚推高明有道,今接芝宇,景是不凡。”須臾茶罷,楊禦史又問道:“兄抱此異術而來,京師中相知必多。”廖德明道:“晚生素性硜守,懶於幹人。雖還有幾封薦書,晚生恐怕賢愚不等,為人所輕也,未必去了。今日謁見老先生,明日也隻好還去見見敝鄉的陳相公、餘少保、石都督、白太常三四位賢卿相罷了。”
楊禦史聽見說要見白太常,便打動心事,因問道:“白太常莫不就是敞同年白太玄麼?”廖德明答道:“正是貴同年白老先生。”楊禦史聽了心中暗想道:“這段姻緣要在此人身上做得過脈。”因分咐左右擺飯,一麵就邀廖德明往書房中去坐。廖德明辭道:“晚生初得識荊,尚未獻技,怎麼就好相攪?”楊禦史道:“若是他人,我學生也不輕留;兄乃高明之士,正有事請教,倒不必拘禮。”遂到書房中坐下。
坐了一歇,廖德明就說道:“老先生請轉正尊容,待晚生觀一觀氣色何如?”楊禦史道:“學生倒不消勞動,倒是小兒有一八字求教求教吧。”廖德明道:“這個當得。”
楊禦史隨叫左右取過文房四寶,寫了四柱,遞與廖德明。廖德明細細看了一通道:“令公子先生這尊造八字清奇,五行相配,真如桂林一枝,昆山片玉,又兼計羅截出恩星,少年登科自不必說。目下二十歲,尚在西限,雖見得頭角崢嶸,猶不為奇。若到了二十五歲,運行丙子南方,看鳳池獨步,翰苑邀遊,方是他得意之時。隻是妻室不宜太早,早了便有刑克。”
楊禦史笑道:“算得準,算得準。小兒自會試不曾中得,發憤在衙讀書。每每與他議親,他決不肯從,直要等中了進士,方肯議親。我隻道他是癡心妄想,原來命中原該如此。”廖德明道:“富貴皆命裏帶來,豈人力所能強求?”又問道:“令公子難道從未曾娶過?”楊禦史道:“曾定過敝鄉劉都堂的孫女,不料未過門就死了,所以直跟著磋跎至此。”廖德明道:“既然克過,這命才準。隻是後來這頭京事,須選一個有福的夫人,方配得過。”
正說著,左右擺上酒來。楊禦史遜了坐,二人坐下。一邊飲酒,一邊廖德明又問道:“令公子近日有甚官員來議親嗎?”楊禦史道:“連日來議親者頗多,說來都是富貴嬌癡,多不中小兒之意。近聞得白年兄有一令愛,容貌與才華俱稱絕世。前日學生在白年兄街中飲酒,酒後分韻做詩,白年兄醉了未曾做得,他今愛就暗暗代做了一首,清新秀美,使我輩同年中幾個老詩人俱動手不得。”
廖德明道:“白小姐既有如此才華,可謂仕女班頭矣,令公子又乃文章魁首,自是天地生成一對好夫妻;況老先生與白公又係同年,正是門當戶對。何不遣媒一說?”楊禦史道:“此雖美事,隻是敞同年這老兄生性有些古怪,他要求人,便千肯萬肯,若是你去求他,偏推三阻四,偏有許多話說,所以學生不屑下氣先去開口。這兩日聞知他擇婿甚急,若得其中有一相知,將小兒才學細細說與此老知道,使此老心肯意肯,然後遣媒一說便容易成了。”廖德明道:“老先生所見最高,隻怕晚生人微言輕不足取信。明日往候白公時,倘有機會,細細將令公子這等雄才大誌說與他知。”楊禦史道:“既有此高情,切不可說出是學生之意。”廖德明笑道:“這個晚生知道。這也不獨為令公子求此淑女,送這等一個佳婿與白公,還是他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