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次日,吳翰林就差長班下兩個請帖,去請楊禦史父子即日私衙小敘。這日楊禦史因得了廖德明的信,知道白公已有幾分心允,正要央人去說親,忽見吳翰林來請他父子吃酒,便滿心歡喜,暗想道:“若不是白家老兒聽了廖德明之言,老吳如何請我父子兩個?親事必定有幾分妥帖。倒隻愁兒子無真實之才,恐怕一言兩語露出馬腳。欲待托故不去,又恐怕老白生疑。”又想道:“就去也也妨,他人物也還充得過。說他已是舉人,料不好席上考他。”就答應了都來。打發來人去了,就叫兒子楊芳打扮得齊齊整整,又分咐道:“你到那裏須要謙遜,不可多言。倘若要你作文作詩,你隻回說‘父執在上,小侄焉敢放肆。’楊芳應諾。
原來這楊芳生得人物倒也豐厚,隻是稟性愚蠢,雖夤緣做了個舉人,若重新問他七個題目,隻怕還有一半記不清白。
這日到了午後,吳翰林著人來邀,楊禦史就領了楊芳,騎馬而來。此時白公已在街中多時了。左右報楊禦史來了,吳翰林就出來,迎接進廳。
先是白公與楊禦史相見,楊禦史要讓白公,白公再三不肯,道:“小弟今日特來奉陪,又是舍親處,決無此理。”遜了一會,還是楊禦史僭了。吳翰林也見過禮。就是楊芳與白公見禮,白公也還要遜讓楊芳,楊芳忙推讓道:“年伯在上,小侄焉敢放肆。”楊禦史就用手扯過白公到左邊來,說道:“年兄這就不是了,子侄輩當教之以正。”白公不得已,隻得僭了。相見畢,讓坐。楊禦史在東邊第一,白公是西邊第一,楊芳轉在前麵而坐,吳翰林就並在白公一帶,略將椅子扯斜些相陪。
一麵茶來,一麵楊禦史就向吳翰林說道:“小弟屢屢欠情,今日為何反辱寵招?”吳翰林道:“自從今郎到京,從不曾申敬,今日治杯水酒略表微意,倒不是為老先生。”
楊禦史道:“子侄輩怎敢當此盛意!今日小兒因貪讀書,再不肯來。小弟因說他,豈有承父執呼喚不來之理!況又有老年伯在此,領教得一日,勝似讀十年書,所以才來了。”白公道:“令郎如此用功,難得難得!”楊禦史道:“自小就是如此。他母親恐他費精神,常常勸戒,他也不聽,就是前秋僥幸了,人家要來與他結親,他決意都辭了。每日隻守定幾本書,連見小弟也是疏的。小弟嚐試他道,書不是這等讀的,他總理會不來。”吳翰林道:“這等高才,又肯如此藏修,其誌不小。老先生有此千裏駒,弟輩亦增光多矣。”
閑話了一會兒,左右報酒席齊備,吳翰林就起身遞酒定席,大家仍舊照位坐了。吃了半日,白公與吳翰林留心看楊芳舉止動靜,再不見楊芳開口說話,但問他話,就是楊禦史替他答應,一時看不出深淺。
又吃了一會兒,吳翰林便送楊禦史行令。楊禦史謙遜了一會,方才受了,因說道:“酒也多了,隻取紅吧,一紅一杯自飲。”吳翰林道:“太容易了,還要另請教嚴些。”白公道:“令既出了,如何又改,隻是求添一底吧。”楊禦史道:“這也使得。”因擲下,卻隻得一個紅,止該一杯酒。左右斟上,楊禦史吃幹道:“就該一個紅字吧,‘霜葉紅於二月花’。”此時是十月初旬,正時自去紅樹,故楊禦史說此一句,蓋為時景而發。說完就送盆與白公。
白公要遜楊芳,楊芳不肯,白公隻得擲了,卻是兩個紅。白公吃一杯,說道:“‘萬綠叢中一點紅’。”蓋默喻紅玉之美。又吃了一杯,說道:“‘紅紫不以為褻眼’。”又喻婚姻非等閑可求也。說完即送楊芳。
楊芳欲推吳翰林,吳翰林笑說道:“難道叫主人替客?”楊芳推辭不過,隻得受了,因說道:“父執之前,小侄告飲一杯,不敢放肆。”吳翰林道:“豈有此理,自然要領教!”白公道:“通家之飲,何必太拘。”楊禦史料推辭不過,隻得說道:“倒不如從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