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有兩雙手,主有四隻目。
掩雖掩得神,看亦看得毒。
楊禦史父子別去不題。卻說吳翰林複留白公重酌,就將楊芳錯念“弗告”之言說了一遍。白公道:“我見他說酒底艱難,已知其無實學;況他又是《詩經》‘弗告’二字再讀差了,其不通可知。星相之不足憑如此。”吳翰林笑道:“你又來愚了。相士之言未必非。老楊因甥女前日題詩,故特遣來作說客耳。”白公連連點頭道:“是是是。非今日一試,幾乎落他局中。”二人又說了一會兒,又飲了幾杯,方才別去。正是:
他人固有心,予以能忖度。
千機與萬關,一毫不差錯。
且說楊禦史自從飲酒回來隻道兒子不曾露出破綻,心下暗喜道:“這親事大約可成,但隻是央誰人為媒方好?”又想道:“此老倔強。若央了權貴去講,他又道我以勢壓他。莫若隻央蘇方回去,彼此同年,又是自知,再沒得說了。”主意已定,正要去拜蘇禦史,忽長班來稟道:“昨日都察院有傳單,今日公堂議事,此時該去了。”楊禦史道:“我到忘了。”又想道:“蘇方回少不得也要來。”遂叫左右備馬,竟到都察院公堂來。
此時眾禦史已有來的,蘇禦史恰好亦到,大家見過。卻原來是朝廷要差一官往北迎請上皇兼送寒衣,因吏部久不推上,故有旨著九卿科道會議薦舉。故都察院先命眾禦史私議定了,然後好公議。眾禦史議了一回,各有所私,不敢出口,都上堂來打一恭道:“迎請上皇要隻身虜庭,不辱君命,必須才能智略膽氣骨力兼全之人方才去得,一時恐難亂舉。容各職回去,細思一人報堂,以憑堂翁大人裁定。”堂上應了,大家遂一哄散去。正是:
公事當庭議,如何歸去思?
大都臣子意,十九為存私。
眾禦史散了,楊禦史連忙策馬趕上蘇禦史,說道:“小弟正有一事相求,要到尊寓。”蘇禦史道:“年兄有何事,何不就此見教?”楊禦史道:“別的事路上好講,此事必須要到尊寓說方才是禮。”二人一麵說,一麵並馬而行。
不多時,到了蘇禦史私衙,二人下馬,同進廳來坐下。蘇禦史問道:“年兄有何見教?”楊禦史道:“別無他事,隻因小兒親事,要求年兄作伐。”蘇禦史道:“令郎去秋已魁鄉榜,為何尚未畢姻?”楊禦史道:“小兒今年是二十歲,前年僥幸,敝鄉爭來議親,隻因他立誌求一個賢才之女,所以直遲至今。前日同年兄在白太常家飲酒,見他令愛既能代父吟詩,則賢而有才可知。小弟歸家與小兒說知,小兒大有懷求淑女之意。小弟想,白年兄性氣高傲,若央別人去說,恐言語不投,不能成事。同年中推年死與彼相契,小弟又叨在愛下,故敢鬥膽相求,不知年兄肯周旋否?”蘇禦史道:“此乃婚姻美事,小弟自當讚襄。但隻是白年兄性情耿直,年見所知。他若肯時,不論何人,千肯萬肯;他不允,任是相知也難撮合。但年兄此事,在令郎少年高才,自是彼所深慕,必無不允之理。今日遲了不恭,明早小弟即去道達年死之命,看他從違,再來奉複。”楊禦史打一恭道:“多感多感!”說罷了,就起身別去。
隻因這一說,有分教:塞北馳孤飛之客,江南走失旅之人。正是:
意有所圖,千方百計。
成敗在天,人謀何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