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翰林道:“向因一時瓜葛之私,願附賢豪,不意令弟少年高才大誌,壁立不回,愈覺可敬可愛,返而思之,實老夫之愆,令弟何罪?但不知今日何得複言及親事二字?”蘇有德道:“舍弟一時愚昧,自絕於天。久之自悔自悟,始知師台之恩天高地厚,每欲再托根於門牆下。近聞令愛小姐已諧鳳卜,其道無由。今不得已而思其次,訪知令親白司空老先生有一位令甥女,年貌到也相稱,妄意倘得附喬,猶不失為師門桃李。然門楣有天淵之隔,此自是貧儒癡想,但素沐老恩師格外憐才,故不惜腆顏有請。不識老恩師尚可略其前辜則加之培植否?”
吳翰林欣然道:“原來為此。實不瞞兄說,向日所議非小女,原是舍甥女。”蘇有德驚問道:“為何卻原是令甥女?”吳翰林道:“舍甥女乃白舍親最所鍾愛。前因奉使虜庭,慮有不測,深以甥女托弟代為擇婿。小弟偶見令弟才貌與舍甥女可作佳偶,所以苦苦相攀,蓋欲不負舍親之托也。若是小女葑菲之陋,安敢妄扳君子?今令弟既翻然而俯就,又承賢契見教,況舍甥女猶然待字,老夫自當仍執斧柯,撮合良偶,方知前言為不謬耳。”
蘇有德道:“原來恩師前日之議不獨憐才,更有此義舉。門生輩夢夢不知,殊為可笑。今日得蒙老恩師始終覆庇,曲賜成全,真可謂生死肉骨。舍弟異日雖犬馬街結,亦不能報高厚於萬一矣。”因複將禮送上,深深打一恭道:“些須薄物,聊展鄙枕。若是師台峻拒,便是棄門生於門牆之外了。萬望叱存,足征收錄。”吳翰林道:“厚禮本不當收,既賢契過於用情,隻得愧領一二。”因點了四色。蘇有德再三懇求,吳翰林決意不受。
又用了一道茶,蘇有德就起身說道:“門生在此混擾,有妨老師靜養。今且告退,容改日再來拜求台翰。”吳翰林道:“本當留此一話,賢契又以賤體見諒。既如此,改日奉屈一敘吧。”遂相送而去。吳翰林信以為然,以為不負以前一翻好意,心下深喜不題。
卻說蘇有德回到下處,心下暗暗稱快道:“此事十分順溜。隻消再騙得一封書到手,便大事定矣。”過了數日,忽見吳翰林差人拿了兩個請帖來請道:“家老爺請兩位蘇相公午刻小園一敘。”蘇有德忙應道:“老爺盛意,不敢不來,但是舍弟在鄉間習靜,路遠恐不能來。”差人去了。到得午後,竟自來赴席。
吳翰林接著,相見過,因問道:“令弟得會一會更妙。”蘇有德道:“舍弟自從開罪後,就避跡鄉間肄業。今雖蒙老師寬恕,尚抱槐未敢入城以會親友。倘得過惠聯姻,則趨侍之日正長。”吳翰林道:“誌意舉動往往過人,可敬可敬。”遂擺上酒來,二人對飲,酒中說些閑話。直吃到傍晚,蘇有德告止。
吳翰林因取出一封書來遞與蘇有德,道:“學生本該陪兄親往,奈朝廷欽命甚嚴,明後日即要就道,故以此代之。舍親見了,萬無不從之理。俟吉期日,再當遣人奉賀。”蘇有德道:“委曲玉成,老師之恩不可言喻。此去一獲佳音,即當率舍弟踵門叩首。”遂領了書,再三致謝而出。吳翰林隔了數日身體強健,果進京去了不題。
卻說蘇有德得了這封書,遂連夜出城回到家中,悄悄將吳翰林書信拆開一看,隻見上寫著:
眷小弟吳珪頓首致書於太翁姊丈台座前。弟自別後,遂馬首北向,不意出城時酬應太煩,致於感冒,一病見危。感蒙使垂顧,足征骨肉至意。今幸粗安,即欲赴京。茲有言者,向為甥女姻事曾覓一蘇生者,誠風流佳婿也。弟注意久之,再三媒說,奈彼堅執不從,弟深怪之。前與姊丈麵言者即此生也。今忽自悔,反來懇求。弟喜快不勝,因是重執斧柯,獻之東床,幸姊丈留神鑒選。如果弟言不謬,引之入幕,則鳳台佳偶,星戶良人,大可慰晚年兒女之樂矣。弟行色匆匆,不能多及,乞為原諒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