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1 / 2)

“左先生,蕭先生的身體狀況有一些惡化,主刀醫生決定提前實施手術,麻煩您盡快趕到醫院協助我們完成術前準備。”

電話那一端護士說著流利的英語、口齒清晰,語氣鎮定,然而左安迪的心髒卻被那串語句背後的含義而重擊了一下,不安地跳動起來。身體惡化到要改變手術時間,顯然不是常見的情況。他掛掉電話便攏了攏大衣,加緊腳步跑向街口,伸手截停一架黃色的士,拉開車門就朝醫院匆匆趕去。

手術室外的燈光蒼白而明亮。醫院內有暖氣,並不寒冷,早前落在左安迪外套上的雪早已經化成水又蒸發在空氣中了。走道上的醫生護士們在緊閉的手術室大門前穿行,忙碌中的人們沒有功夫留意坐在一邊等待的左安迪,他像是待在一個被無形隔離的空間裏,屏蔽掉了周遭一切噪音,隻是默默地,等待著蕭錦良從手術室內出來。

安迪手裏握著蕭錦良先前交給他的一隻大號信封,裏麵包含了萬一手術失敗,後續需要處理的一切事宜,包括如何聯係蕭老爺子,怎樣分配蕭錦良的遺產,以及如何安置他手下的幾間報紙雜誌出版社等等。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左安迪到醫院時,蕭錦良已經昏迷了。護士遞了一堆文件讓他簽,又交給他這一個沉甸甸的大信封。安迪對信封裏的內容一點也不好奇,如果可能,他甚至希望自己永遠不要打開。

那個曾對他說“人生最重要是開心”的蕭錦良太不適合這樣的結局。像他這樣的傳說是不應該倒下的,被病魔折磨得憔悴滄桑已經不符合他的形象,從他對安迪宣布得肝癌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好像是一出換錯了劇本的電影,朝著與之前截然相反的情節飛速滑行。左安迪還不習慣從蕭錦良的臉上看到脆弱的表情,不論在香港還是在紐約,他們也總對那個消極的可能性避而不談。但安迪是知道的,手術失敗的可能性一直都存在。無論什麼樣的手術都終究有風險,進了那扇門,誰都不能保證可以醒著出來。

而今,蕭錦良安靜地躺在門的另一邊,如一塊生肉置在砧板之上,任憑命運無情地宰割。

左安迪在走廊上思緒飛轉,他想起早年兩人初次見麵時,蕭錦良問自己的那一句話。他問蹲在父親墓前的安迪:“你甘心嗎?”左安迪那時才明白自己不甘心被命運輕易打倒的人生。當他跟著蕭錦良走出去,領略到外麵世界的精彩,安迪也以為自己的人生終於找對了方向,他的餘生都將循著這條道路而去了。然而蕭錦良在臨走那一夜的話卻仿佛在告訴他,這條路是錯的,連他自己都後悔了。這樣遊戲人間的活法並不是毫無遺憾,人生中有什麼東西,並且是極其重要且珍貴的東西,他們都錯過了。

安迪好像一下看見了自己的終點,而他發現那個結局,卻並不是他想要的。

那個結局裏並沒有宋家源,隻有一個孤零零自己。一想到此,左安迪就感覺到莫名空虛和恐懼。他甚至寧願那個躺在手術台上的人是自己,這樣他就不用懷著忐忑猜測著未來,也不用在想到悲觀的結局時感到絕望難捱。即便是在麻藥的作用下毫無痛苦地離開人世,也好過此刻的束手無策、一籌莫展。

走廊上經過的醫生和護士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然而他們各有各的職責,那眼神也隻如蜻蜓點水般在他麵上掃過。左安迪抬手觸到自己眼角,發現指尖濡濕一片。他想難怪這些人的眼神會透出異樣,麵前手術室的燈依然亮著,他卻哭得好似已經預見了悲劇,仿佛那裏麵是一場徒勞的鏖戰,絕望透過了大門向他傳來。

左安迪對自己的失態十分愧疚,他知道這眼淚並不是為了蕭錦良而落。他甚至已經後悔跟著蕭錦良來到紐約,後悔為了遵守那個諾言而瞞著宋家源。這樣的自私令他驚訝,然而真有些事情是會有這樣強大而霸道的魔力的,那力量令人變得自私、情緒化,變得成天隻想著一件事一個人,甚至忘記了身邊的其他。

手術室外的指示燈熄滅,醫生走出來。左安迪擦幹眼淚迎上去,不等醫生拉下口罩就著急地問情況如何。醫生十分平靜,然而也有著這種場合下該有的鄭重和嚴肅。他緩緩搖了搖頭,對左安迪道:“I’m

very

sorry…”

接下去醫生說了什麼左安迪也聽不到了。他隻覺得一片茫然,頭腦中轟的一聲,像是失去了意識,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也什麼顏色都看不到。一切的委屈和堅持都失去了意義,這段時間他是如何地忍耐著遵守那一個諾言,如何在心裏勸服自己要繼續,到頭來卻沒有得到一點回報,上天就好像是存心要戲弄他們,給了一個虛假的希望引誘他們押上全部注碼,然而卻在揭盅的時刻收走了他們全部身家,將他們從裏到外掏了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