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越女士先前聽得他說夫妻已經離異了,心中便有些不以為然。現在又聽得他要單身東渡,往日本去留學,心中又暗暗的躊躇道:出洋留學原是很好的事情,但他的誌氣過高,宗旨又太新。況且他年紀尚輕,外邊的世故人情又沒有閱曆過,恐怕血氣未定,一見了新奇怪誕的學說,同那不知自由真理,隻曉得自由、自由,逢人便當做口頭禪說的這些妄人,他便要傾心相向,入他們的牢籠,受他們的誑騙,弄得陷入迷途,這是不得了的。非但把他好好的一肚文才,蓬蓬勃勃的一腔子熱血,都埋沒在不正之途,枉了他這一世,而且身家名譽,恐怕因此也要喪失墮落了。今天趁他還沒有出去,我且先探聽他的口氣,順便便勸導勸導他,也使他出外謹慎一些。越女士想到這裏,便開言問道:“競雄妹子,難得你有這誌氣,有這願力,情願隻身東渡,出洋留學,真是可敬的很。
叫愚姊聽了,怎不要佩服,怎不要羨慕?但不知賢妹到了那裏,進什麼學堂,要去學些什麼專門學科?照賢妹的熱心宏願,素抱開通女界的主義,大約是女師範科,或是幼稚園、保姆學,或是那些改良家政的學科,這幾樣是女界最切己最要緊的事情,不知賢妹……”越女士說到這裏,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那秋女士早把頭搖了幾搖,搶著說道:“啊呀呀!姊姊快不要說了,那些都是家常瑣碎的小事務,就是學了回來,也是無關大計的。你想小妹的性子,做得來這些事麼?我的宗旨是要救拔同胞,使女界二萬萬人都能自立。那才稱得我的心呢。”越女士聽了,便笑著說道:“啊,愚姊弄錯了!如此說來,那麼醫學、看護學、蠶桑學,同女子的種種工藝,這幾樣一定猜著了。”那曉得那秋女士仍舊搖著頭道:“不是,不是!”越女士急又說道:“這醫學同看護婦,不都是可以救拔同胞的麼?這蠶桑同種種工藝,不都是可以使女界自立的麼?況且這女醫生同紅十字軍中的看護婦,這兩般職務與名譽,都是極尊貴的。外國很有許多貴族女子,都舍身去當這職業,以盡救濟同胞的義務。我看賢妹的熱心宏願,正自和他們一般無二,胡不也去學了這個呢?”
秋女士即忙答道:“姊姊的說話原也不錯,這幾種果然是可以救濟同胞可以使女界自立的。但在小妹看來,還嫌他沒有什麼用處,還不是救拔同胞和女界自立的第一層工夫。怎見得呢?因為凡事都有個本末內外的分別。形式同軀殼,便都是末,都是些表麵的皮毛。精神便是根本,便是世界眾生的主宰。我中國人的辦事,往往都不明白這道理,不肯從根本上辦去,所以終究辦不好。現在小妹正要力矯此弊,凡事都從根本上入手,所以和社會上普通人的心理,有些不同的了。
”越女士便搶著問道:“賢妹既如此說,那麼隻要凡事都從精神上辦去,不要徒學皮毛就是了,那是再好也沒有!為什麼這幾種還夠不上你去學呢?難道這醫學同蠶桑等類,都隻有皮毛形式,沒有一些兒精神可學的麼?”秋女士急接口道:“姊姊,你又來了,怎麼你聰明一世,今日竟真個懵懂一時了呢?並不是這醫學種種都沒有精神可學,隻因為小妹的宗旨是在恰才所說的救拔同胞,使女界都能自立的幾個字上頭。現在姊姊所講的這幾種學問,都不過是救拔他們的軀殼,同表麵形式上的自立罷了,還是將來第二層的事情,並不是根本上的救拔他們,同根本上的使他們自立。
現在他們不自由不平權的黑獄裏頭,還沒有放出來,怎能夠就好算救拔他們呢?怎能夠就好教他們自立呢?所以我的意思,是要替他們爭回了這個自由,使世界上男人女子一例平權,那才是根本上的救拔同胞,可以使女界有自立的基礎了。所以姊姊所說的幾種,小妹都用不著學他的。總而言之,小妹的學問,也沒有地方可以去學。不要說東洋,任你是法蘭西同英美各國,也沒有這一科科學的。這回出去,也不過胡亂揀幾樣學學罷了。不過可以借此考查考查外邊的情形,聯絡聯絡同胞的聲氣,多結交幾個男女朋友,自己放些眼力出來,揀幾個熱心熱血的真同誌,將來可以大家幫助幫助。這便是我遊學的希望。此外再可以多看些中國沒有或是中國禁買的書籍報章,這也是我遊學的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