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陽光忽然隱了去,早起便下起冷冷細雨。
丫鬟打著油紙傘涉水而來,歡然道,“小姐可以走路了,請公子前去一晤。”
林少卿臉上也有淡淡的喜色,欣然前往。
那廳堂極大,中堂掛了一幅福祿壽圖,下麵放了一張梨花木桌和一對梨花木椅子。倒是中規中矩的樣子,也擦拭得很幹淨,隻是仿佛年代久遠,不堪一坐。
女子仿佛看出了林少卿的心思,淺笑道,“放心坐吧!”
女子穿了一身素白,帶孝一般。
烏黑的頭發在腦後鬆鬆地挽了一個髻,有幾根頭發散落下來貼著臉頰。
這白色的衣衫襯得女子的臉色更白,沒有血色,仿佛終年不見陽光。眉宇之間更是凝著一段愁緒,經久不散。
前日夜色濃黑沒看清女子年紀,今日就在近前,林少卿依舊無法揣測女子年紀。眉目間依稀還有青春留駐,眼神卻衰老到猶如一潭死水。
兩人互通姓名,女子原來姓胡,丫鬟喚做小夜。看門的啞仆卻隻是啞而已,耳朵好用的很;還兼任采辦,每隔十多天便外出采買必需物品。
望著窗外密密的雨簾,胡小姐忽然莞爾一笑,暗暗的臉上便忽現奪目的神采。隻是這神采稍縱即逝,胡小姐淡淡地道,“我很喜歡雨天,就這樣慢慢看著雨下,無論是雷霆萬鈞還是潤物喜雨,都淋不到我。”
“我卻喜歡陽光。假若是春天,沾衣欲濕的杏花雨我卻喜歡,不會把我趕回屋子。”
“李義山有詩雲,留得枯荷聽雨聲。我家後院恰巧有這麼個荷塘,可惜林公子來晚了一個月,如今殘荷都沒有了。”
“那胡小姐聽後是什麼心情?”
“我一個人聽的,而且是深夜,隻覺得萬物蕭瑟,人更淒涼。”說話間,胡小姐略略掃了一眼林少卿,林少卿神色不動。
“也是,這麼大的一宅子,你一人住著,確實冷清。”
胡小姐微微歎了一口氣,“冷清倒也是罷了,最怕的是沒有人氣,活得久了仿佛都忘了自己是人是鬼。”
聽到鬼這個字眼,林少卿略略一驚,“胡小姐開玩笑呢,那麼好的丹青妙筆,怎麼可能是鬼做的?”
胡小姐卻不依不饒,“假如我真是鬼,你如何自處?”
林少卿正了正臉色,“鬼假若留戀人生不肯離去,總有不得已的理由,小姐假如真是鬼,怕也不是惡鬼。我見小姐傷心的神色,怕也是有悲苦前事無法了結。”
胡小姐楞住,臉上陰晴不定。
林少卿繼續道,“但是我相信小姐不是鬼,隻是一個傷心的世人而已。”
林寶忽然很冒失地闖了進來,急切地喊道,“少爺,我們還是趕路吧,這宅子,這宅子不吉利。”
林少卿猛然變色,“你這奴才,實在太欠教訓,怎麼越來越亂說話了?”
胡小姐慢慢起身,道,“不用罵他,我這宅子確實不吉利。你們怕沾染上晦氣就走吧。”
胡小姐神色木然,林少卿仔細看了胡小姐幾眼,何以前幾日拚命挽留,如今又毫不介意自己走?
“胡小姐,林寶亂說話,畢竟還是小孩子,你別介意。”
“我想知道的是,公子這麼著急趕路所為何事?”胡小姐口氣淡然,仿佛毫不經意。
林少卿回道,“上京趕考。”
胡小姐勃然變色,“即是為了趕考,趕緊奔赴你的前程去吧。”說罷,竟然揮袖而去。
林少卿楞在當場。
林寶不知死活,走上前來,在林少卿耳邊低聲道,“我適才去林子外的人家打聽了,都說這間大宅鬧鬼,這個林子已經數年沒人進入了。我們卻貪近路冒失地闖了進來,怕是真的遇到鬼了。”
林少卿揮手就是一個耳光,林寶被打得楞在當地。
“我收留你之時,便已告誡你不可亂說話不可擅下主張。怎麼你越來越張狂了?是不是要我趕你走?”林少卿發怒了。
林寶一臉驚懼之色,“我是為了少爺好啊。”想到自己一腔忠心卻不被林少卿接受,林寶忍不住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