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3000名靜坐者變成了5000名。靜坐人員頭纏白巾,一幅視死如歸的模樣。大漠市的新聞媒體人員聞風而動。其中一家報社的攝影記者小古,到了現場就開始拍照。職工們看到有新聞單位關注,情緒更加高漲,紛紛將牌子舉到小古的相機前,方便他取一個好角度。
兩個身穿便服的中年男子從人群中擠了過來:“小古,你跟我來一下。”小古尚未反應過來,便被兩雙強壯有力的手架出了人群。到了相對偏辟的地方,其中一名中年男子掏出證件說:“我們是國安局的。目前情勢這麼緊張,場麵這麼混亂,你跑過來拍照,這不是添亂嗎?出了事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你是黨報記者,是我們的人,不為我們說話為誰說話?你想等著掉飯碗嗎?”小古是個才畢業的毛頭小夥,果然經不住三言兩語,立即從現場撤退了。
靜坐還在繼續。老汪就是當時的靜坐者之一。老汪是古鋼廠技術部的副部長,算得上一個中層幹部了,他為何也來趟這池渾水呢?原來,還差兩年就退休的老汪,在這次裁員大潮中,不幸成為被裁的一員。老汪起初是怎麼也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被裁?論資曆,老汪在古鋼廠工作近30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講貢獻,由老汪帶頭的課題組,曾經攻克了鋼鐵技術上的數道難關,為企業節省了成本,揚了聲威。老汪的人品在古鋼也是有口皆碑的。有一次,老汪正在與煉鋼車間的兩名同事討論技術方麵的問題,突然,位於上方的鋼水包發出異樣的聲音,老汪憑直覺認為鋼水包要滑落,於是大吼一聲,拉上同事邁腳就跑。剛剛跑出車間門,正好一輛拖運車經過,老汪先把他們兩個推上車,等他往上跳的時候,鋼水包已經脫落下來,1000多度的高溫鋼水傾覆而下。盡管拖運車以最快的速度載著老汪一行逃離了出來,但由於老汪上車最遲,雙腿還是被濺了幾滴鋼水,厚厚的工作服立即穿了幾個大洞,腿上皮開肉綻,連骨頭都露了出來,休息了兩個多月才恢複正常,但卻留下了幾個難看的傷疤。事後,老汪被廠裏評為“見義勇為優秀員工”。
優秀員工成為被裁員的對象,這在旁人看來是很難想象的事情,但卻實實在在地發生在老汪身上。老汪清楚地記得,當時技術部要被裁掉五個人。廠領導考慮很久,拿出了一份名單,上麵有六個人,其中一個已經在外麵聯係好了工作,他對裁員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兩個原本就是領導“照顧”進來的,現在被裁也沒有什麼怨言;還有一個正在申請移民美國,心思早就不在古鋼廠了。剩下的兩個,一個是老黃,一個是老汪。兩個人在資曆、業務水平等方麵不分上下,可能是考慮到他們年齡大了,最多再幹兩三年就退休了,索性趁此機會將他們裁掉,以便給年輕人留下施展的空間。老黃比老汪先得知這一消息,於是跑到廠裏大鬧了一番。先是指著人事部部長的鼻子,將他罵得狗血淋頭;接著又跑到廠長李忠實那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講自己如何為廠裏賣命了幾十年,廠裏好幾個高層幹部,還在他手下當過學生呢,想不到人還沒走,茶就要涼了。經他這麼一鬧,李忠實還真沒轍了。他隻好找到老汪。
“老汪啊,你為廠裏做的貢獻,我們是有數的。”李忠實說。
老汪不知李忠實要給他說什麼,一臉茫然。
“大夥兒對你的人品,那也是個個豎大拇指的。”李忠實繼續賣他的迷魂藥,“你看,現在廠裏又有困難了,盡管這種困難不是經營上的困難,但解決得不好,一樣會影響古鋼廠的發展前途。”
畢竟是接近六十歲的人了,老汪雖然一門心思花在業務上,但對於辦公室政治,他多少還是有些研究的。對於老汪這樣的員工而言,領導明知采用大棒政策隻會適得其反,所以不妨來點“軟”的,利用他們對工廠的忠心做文章。
李忠實的攻擊信號彈已經發出了,不可能再收回來。果然,看老汪沒有吭聲,李忠實進一步說:“一個優秀的員工,不僅表現在業務的熟練上,而且表現在對大局的無條件服從上,對企業發展戰略的無私支持上。”說完這句話,李忠實咽了一口唾沫,大概是覺得底氣不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