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崔尚書自為大計事,想得倪禦史是先與崔尚書相得,後引入魏忠賢門下,他便待他差滿,著他備禮引見忠賢,竟轉了河南道禦史,希圖總攬大計。若是忠賢不死,邪黨俱存,戊辰考察,不知弄到怎麼樣哩。那呈秀一味隻是要錢臉起,一單推了十三個武官。其時在朝諸官漸漸有看他不得的了。先是一位吏科都給事楊所修,他道:“這廝三綱絕了。背君上,向閹奴。不守母喪,卻貪富貴,況且前時不去,借口大工,如今還不去,難道又托言軍旅?我發他贓私,他憑著冰山的勢,還來強辨,我隻趕他回去終製。這是天理、人情說不去的。光上了一個本,他也頑著臉不采。”到了十月裏,又有一位禦史楊維垣道:“這廝罪惡貫盈,豈可逗留京堂!不若盡發他奸票,與他做一場,除得他去。不唯仕路肅清,卻也魏忠賢折了一翼。
”便題一個本道:“朝野望治方殷,權臣欺擅久著,謹據實直糾,以讚聖明更始之政事。內參呈秀立誌卑汙、居身穢濁。上言大臣德政,律有明條,況在內臣。呈秀首逢之,而輦金鑽之者不止。一誌充而嫁禍於李思誠。河南掌道舊規以素有品望,資俸深者補之,呈秀必欲越十餘人用其腹心倪文煥,必侯文煥在役報滿,然後具題。又未幾推,其弟凝秀浙江總兵。曾有兄本兵於內,而弟握兵於外者乎?蓋廠臣倍呈秀,呈秀即借廠臣以行私,朝廷之官爵徒為呈秀充囊植黨之具。皇上之臣子,皆為呈秀所寵幸威製之人,天下事真有不忍言者。乞亟正兩觀之誅,或薄示三褫之典,即不然,聽之回裏守製,庶不失桑榆之收。疏奏。”呈秀便也著人進去求救於忠賢。此時聖上新政,亦欲優容以全大臣之體。批道:“奏內諸臣,俱經先帝簡擢,維垣敢妄自輕詆。
”隨即有一位工部主事陸澄源,也上疏劾他:“已晉司馬,仍兼左都,既竊兵柄,複涉紀綱,奪情為安,忍於無親。”又有一位禦史賈繼春上疏劾他:“狐媚為生,狠貪成性。躐升司空,複兼總憲。晉階宮保以說事賣官,家累百萬,聚多娼而宣淫穢,知有官不知有母。三綱廢馳,人禽不辨。”連魏忠賢也劾在內了。此時忠賢自顧不暇還管得他來。聖上披覽奏章,見他罪惡多端,準令回籍守製。這邊禮科參對朱墨卷子,又自參了崔鐸,要行革退舉人,嚴勘情弊,還要連累了許多內外簾的官員。聖旨準令覆試,似辨真偽。此時呈秀心緒慌忙,也不暇辭魏忠賢與李永貞。這邊相厚的,也隻勉意思送些贐禮。他自先顧下幾輛騾車,先把細軟與銀兩載回,後邊見攻擊得緊,恐怕留住京師聽勘,忙忙的要問,便把帶不盡的銀子盡行埋藏在土內,金銀酒器緞疋衣服四五十箱俱都鎖了,僉上封皮,著十餘個的當家人看守。自己挈了夫人與這一班侍妾出京。
一朝已失相公威,頹馬長途落莫歸。
恨滿兩蛾消淺黛,愁深雙淚濕征衣。
依依送別唯衰柳,隱隱追陪有落暉。
卻憶年時離京邸,幾多朱紫拜旌旗。
出得宅子,隻見青鴉鴉一簇人,來繞住崔尚書的轎子。崔尚書隻道是那邊官員差來相送的,誰知卻是倒贓的。這邊拉住一個管家,道:“事既不成,還我錢去罷,終不然白收我的。”那邊幾個扯住一個公子,道:“既不做兵部了,還我銀子,待我另尋人。”這崔尚書看了,隻做不看見,不聽得,催著車馬直走。不料走到城門口,管門太監又攔住詐錢哩。這邊這些人卻又趕上鬧吵不過,隻得應承他,到家裏還他銀子。崔尚書一路行色蕭條,卻也虧得這幹人伴送到家裏。不數日,也還不曾打發得人散,早又報了削籍。京中有人回來說:“那魏忠賢也撥在白虎殿管喪事。”雖未脫廠印的權柄,卻也有人紛紛譏刺,本上都帶個爪兒,自己也立腳不住。這正是:
橫空明麗日,頃刻化冰山。
畢竟此後崔呈秀與魏忠賢如何結局,且聽下回分解。
名利升沉,倏忽如秋雲之聚散。識透這回文字,則崔、魏富貴都是呂公枕兒內的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