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擴大的圈子 (1)
瑪琪的家人,斯科菲爾德一家,住在一所園林工的大房子裏。這兒占了一個農場的一半,前麵是貝爾寇特莊園。莊園裏太潮濕不能住人,斯科菲爾德一家就成了看管人、獵場看守人加農場主。父親兼管獵場看守和牲畜飼養,大兒子利用莊園裏的菜園子種菜賣,二兒子種莊稼也種蔬菜。這個家庭跟考塞西的那個一樣,是個大家庭。厄秀拉喜歡到貝爾寇特去住,瑪琪的兩個哥哥把她當作一位尊貴的小姐來招待。他們都長得挺英俊。大的有二十六歲了,是種菜種花的,個子不算很高,可是魁梧健壯,棱角分明的棕色臉龐上一雙褐色的眼睛,顯得開朗隨和,他一邊和厄秀拉說話一邊用手去拽那留長的金色小胡子。她一走近,這兩個男人就注意她,厄秀拉為此感到興奮。她可以使他們兩眼放光,閃爍不已;還可以使安東尼——那位老大,拽著他的胡子繞了又繞。她知道自己可以隨意用輕快的笑聲和談話聲打動他們。他們喜歡她的各種想法,望著她聽她激昂地談論政治和經濟學。而她在談話的時候,看見他們在望著她,安東尼淡褐色的眼睛像森林之神(森林之神,出自希臘神話,性好歡娛,耽於淫欲。)的眼睛,閃閃發亮。他並不是聽她說的那些話,而是在聽她的聲音。厄秀拉激動不已。
厄秀拉跟他到暖房去看青菜,看那些可愛的植物。粉紅色的櫻草花在葉叢中點頭,紫的、深紅的、白的花朵在搖擺,安東尼像個農牧神(農牧神——古羅馬傳說中半羊半人的神。)似的,高興極了。厄秀拉什麼都問,他非常準確詳細地告訴她,一副賣弄學問的樣子。厄秀拉真想放聲大笑。不過,她對他所做的解釋確實感興趣。而且,他一臉好奇的神色,就像被擋在柵欄門外的山羊眼裏流露的神情。她和安東尼一起走進溫暖的地窖。在這黑洞洞的地方,淡黃色的大黃節芽已經冒出來了。安東尼舉著燈下到了漆黑的窖底。她看見大黃那發亮的芽端從粗壯的紅色莖杆上伸出來,像一團火苗從柔軟的土壤中冒出。他昂起頭看厄秀拉,光線一照,他兩眼閃亮,笑起來牙齒也是亮閃閃的,那笑聲猶如輕輕的、悅耳的馬嘶聲。他挺英俊的。他的胡子往上翹,充滿笑意的眼睛閃閃發亮,顯得冷靜、穩重。同時,她耳邊還響著這從來沒有聽過的輕微悅耳的安東尼的笑聲。
他行走起來邁著勝利者歡快的闊步,厄秀拉不由自主地跟著他歡快地移動,認可了他的舉止。他仍是那麼恭順,聲音裏流露出愛意。厄秀拉要爬上階梯時,他就伸出一隻手來拉著她。在他充滿活力又穩健的扶持下,厄秀拉一步步踏上階梯,感覺得到那隻手因受力而微微顫抖。厄秀拉好像在催眠的狀態中意識到他的存在。在她感覺正常時,與安東尼什麼事也沒有。不過,他走進房間那種特有的悠閑和不聲不響,他那冷靜的力量,他看她的時候那煥發的容光,這一切都使厄秀拉心醉神迷。從他那雙眼睛裏似乎看得到從容燃著的月光之火,與白天沒有任何關係。他的眼中之光就像從一頭山羊的淡灰色眼裏看到的一樣。
這目光喚醒了厄秀拉,而她的精神上卻充滿了壓抑之感。她的各種感覺都敏銳起來了。星期天她見到安東尼。安東尼穿著星期天才穿的好衣服,想給她留下個好印象。他看上去真可笑。厄秀拉對他始終有一種穿著僵硬的好衣服的印象。在安東尼這件事上,厄秀拉常常感到有點對不起瑪琪。可憐的瑪琪好像受了騙,呆在一邊。瑪琪和安東尼生來就是冤家對頭。厄秀拉不得不充滿柔情蜜意,帶著強烈的同情感回到她朋友的身邊。瑪琪則以有點生硬的態度接受她的溫柔和同情。然後,詩歌、書籍和學習取代了安東尼以及他的山羊動作,他微露的幽默。厄秀拉在貝爾寇特的時候,下了雪。早晨,雪花厚厚地壓在杜鵑花枝子上。
瑪琪說:“我們出去玩好嗎?”她現在已經喪失了一部分領導者的自信,謹慎地試探性地問著她的朋友。她們拿來大門鑰匙,步入獵園。這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黑乎乎的樹幹和一片片的樹林子聳立在寒峭的天空中。兩個姑娘走過關閉著的清靜的莊園,兩行腳印留在鋪滿雪花的車道上。遠遠地在獵園的那一邊,一個男人抱著一大捆幹草踏雪而行。隻見一個黑色的矮小身影像一隻動物埋頭在走著。厄秀拉和瑪琪探著路往前走,到了一條寒氣逼人的潺潺小溪邊。溪水把積雪衝出一條凹槽,在白雪間流動。她們看見一隻知更鳥,鳥兒明亮的眼睛一閃,長著猩紅色和灰色羽毛的身子鑽進了樹叢,驚動了一些羽毛別致的藍山雀。而小溪在旁邊平靜地流動著,自己在輕聲歡笑。兩個姑娘穿過積雪的草地,來到了結著薄冰的人工魚池。池邊有一棵大樹,粗壯的樹幹爬滿了常春藤,藤條下垂,幾乎平齊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