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著獨特的挑戰似的微笑望了一會兒,然後回到他的書櫥前。厄秀拉感到困惑極了。她抱著她的書,非常喜歡,還覺得她喜歡所有的老師和哈比先生。真是亂糟糟的。終於,她走出來了。匆匆地望了一眼熱辣辣的太陽下瀝青院子裏的校舍,又看了看熟悉的道路,她就轉過身背對著這一切了。要走了,她心情沉重。她在路口和最後一位老師握手,那位老師說:“好啦,祝你好運。我們等著你回來。”他後一句說的是反話。厄秀拉笑著走了。她自由了。坐在陽光照著的電車頂層,她喜悅萬分地到處看著。她留下了一些對她意義重大的東西。她再也不會到學校去了,不做那些熟悉的事了。怪哉!狂喜之中,她又感到一點害怕的痛苦,而不是懊悔。不過,今天上午她是何等欣喜呀!她因驕傲和高興而顫抖。她喜愛這兩本書。這是給她的紀念品,相當於她兩年工作的成果和獎品。
感謝上帝,這兩年過去了。“送給厄秀拉,致以美好的祝願。你在聖菲利浦學校的日子給我們留下了溫馨的記憶。”這是校長工整認真的字跡。她可以想象得出那隻小心翼翼的手拿著筆,每一個粗大的手指背上都有一簇黑毛。他簽了名,所有的老師都簽了名。她喜歡有大家的簽名,並且認為她熱愛所有的老師。他們都是她的同事。從學校她帶走了一份驕傲,這是永遠不會丟失的。老師們都給她簽了名,把她當作他們中的一員,她自己的地位是同仁和學校工作的參與者。她也是勞動者之一,把自己的一小塊磚放到了人類正在建造的建築物上,取得了合作者的資格。搬家的日子到了。厄秀拉早早起床,收拾剩下的東西。幾輛馬車來了,是她舅舅在瑪斯莊借給他們的,正好在收割幹草和穀物的空隙時間。東西綁在了馬車上,厄秀拉騎上她的自行車朝貝多佛飛奔而去。
這房子是她的了。她走進擦洗得幹幹淨淨又寧靜的房間。飯廳的地上蓋了一層厚厚的草席,是用曬幹的淨色蘆葦編織的,硬實,美觀,還有光澤。牆壁是淡灰色,門是深灰色的。太陽從寬大的窗子照進來,厄秀拉十分讚賞這所房子。她推開門窗,讓陽光照進來。路邊的小草坪上盛開著鮮豔的花兒,再望過去,對麵是一片荒地,過些時候也要蓋房子的。還沒有人來。她漫步到了後麵的花園,又到了牆邊。教堂裏的八口鍾在響著鍾點。她可以聽見周圍鎮上的許多聲音。
馬車繞著拐彎處過來了。上麵不大雅觀地堆著熟悉的家具。湯姆、她弟弟和特麗薩走在這一大堆東西旁邊,為他們從電車終點站起步行了十來英裏而自豪。厄秀拉倒出啤酒,男人們渴得在門口就喝起來了。第二輛馬車來了。她爸爸騎著摩托車來了。家具被搖搖晃晃地搬上台階,放在小草地上。陽光照著堆得亂七八糟的東西,看上去怪裏怪氣的,很不舒服。和布朗溫一起幹活使人覺得很愉快。他興致勃勃,又很隨和。厄秀拉喜歡指揮他把重東西放在什麼地方。她焦急地看著人們搬東西上台階、進門口所做的一番努力。大件東西都搬進來了,馬車又走了。厄秀拉和爸爸繼續把還放在草地上的輕東西搬進去放好。吃飯的時間到了,他們在廚房吃了麵包奶酪。布朗溫高興地說:“喔,我們快幹完了。”
又來了兩車東西。一個下午都在把家具搬進來,搬上樓。快五點鍾的時候,最後一車東西到了,是弗萊德舅舅趕的雙輪輕便馬車,布朗溫太太和年幼的孩子們也在上麵。戈珍和瑪格麗特是從車站走來的。全家人都到了。他妻子從馬車上一下來,布朗溫就說:“好啦,現在我們都在這兒了。”“是的,”他妻子高興地說。兩句簡短的話,兩人之間無言的親切之情,使圍在他們身邊到了新地方還不習慣的孩子們感到自在多了。東西全都是亂七八糟的。不過,廚房裏已經升起了火,爐前的地毯鋪上了,壺坐在了爐旁鐵架上。將近日落時,布朗溫太太開始準備第一頓飯。厄秀拉和戈珍在賣力地收拾臥室,點著蠟燭來來去去。一會兒,從廚房飄來了火腿、雞蛋和咖啡的香味。在汽燈下湊合著開了晚飯,一家人擠在一起,好像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搞野炊。厄秀拉感到有責任照管半大的孩子。最小的守在媽媽身邊。天黑了,孩子們困了,可他們上了床還很興奮。過了很長時間才聽不到說話的聲音。真有那麼股子曆險的感覺。第二天早上天剛亮,大家都醒了。孩子們大喊:“一覺醒來我不知身在何處。”
聽得見陌生的城鎮的聲音和大教堂裏一遍又一遍的鍾聲,這比考塞西的小鍾聲更刺耳更逼人。他們從窗子望出去,過了其他的紅房子,就是山穀和長滿樹木的小山。他們都喜歡空間和自由,喜歡陽光和空氣。過了一會兒,他們都開始幹活了。這家人隨隨便便,不講究整潔。然而,一旦他們著手收拾屋子,東西很快就放得井井有條了。到傍晚,屋子基本上收拾好了。他們不想要一個住在這所房子裏的傭人,要一個晚上回家的女傭就行了。甚至連這樣的女傭他們也不想要。在自己的家裏,他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不想要一個生人在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