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盡管樣子雜亂無章,它還是有著修道院閉門讀書的良好教育傳統的。厄秀拉的心兒飛到了中世紀,那個時候,上帝的修道士們掌握著人類的知識,並在宗教的影子下傳授知識。她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情進入了大學。門廳和休息室的簡陋粗糙最先使她感到傷心。這學校為什麼不全是漂亮的呢?可是她又不能公開承認她所持的批評態度。因為她站在神聖的地方。
她認為所有的學生都應該有高尚純潔的心靈,隻說實話真話,學生們的臉全都應該像修女和修道士的臉那樣平靜光潔。哎呀!姑娘們嘮嘮叨叨,咯咯傻笑,又緊張又害怕。她們盛裝打扮還卷頭發。男人們看上去很粗魯,平庸自私。盡管這樣,手裏拿著書穿過走廊還是一件很愉快的事,然後,推開玻璃旋轉門,走進上第一節課的大教室。窗子又大又高,許許多多的課桌在等待著,講台後的大黑板很光滑。厄秀拉坐在相當靠後的一扇窗子邊。往下望去,椴樹葉變黃了,店主的孩子一言不發地走在秋高氣爽的寧靜街道上。這是一個遙遠僻靜的世界。在這兒,在這個嗚嗚作響、時刻在低聲緬懷著各個世紀的往事的巨大貝殼裏,時間漸漸流逝了,知識的回聲填充了永恒的沉默。她聽課,愉快地——幾乎是欣喜若狂地記筆記,從來沒有對她所聽到的加以評論。講課的是個代言人,是個牧師。他一身黑袍,往講台上一站,那些到處都有的竊竊低語結成亂麻一團的知識,被他一股股理順又織成了一篇講稿。
最初,厄秀拉不加評論。她不願把教授們看作是普通的也吃熏肉的人,追究他們到大學來以前的根底。他們是身著黑袍有知識的牧師,永遠的僻靜的聖殿供職。他們是入門的引導人,掌握著秘密的開端和結尾。她又好奇又樂意聽課。聽教育學理論是一種樂趣,去探究知識又是多麼自由愉快,看它是如何演變、如何存留下來又如何形成的。拉辛的劇本給了她多少歡樂!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拉辛劇本裏大段的台詞那麼從容那麼有節奏地展現在眼前,她震顫不已,好像身臨其境。拉丁語課程她正學到李維和賀拉斯的著作。拉丁語課那奇特、親切、閑語的調子與賀拉斯很相符。可是她從來不喜歡賀拉斯的著作,也不喜歡李維的。在閑談的教室裏根本就沒有嚴肅可言。她要極力保持她原來對羅馬精神的理解。但是,拉丁語對她來說逐漸成了閑談的廢話,做作,風格問題和冗長的贅詞。
她最怕的是數學課。老師講課那麼快,她的心跳也跟著加快。每一根神經都緊張極了。自學時間她下苦功,以掌握所學的東西。然後到了令人愉快的、平靜的下午,到植物學實驗室去。那裏的學生很少。她很喜歡坐在長桌前的高凳上,拿著木髓、刮刀和材料,小心地把承物玻璃片架好,又小心地給顯微鏡調好焦距,然後高興地記下觀察結果。如果玻璃片上的材料好,就興奮地畫到本子上。很快她就在大學結交了一個朋友——一個原來住在佛羅倫薩的姑娘。她穿一套普通的黑衣服,配一條極好的紫色或有圖案的圍巾。她叫多蘿西?拉塞爾,是南方一個律師的女兒。多蘿西和一個未婚的姑娘住在諾丁漢,空餘時間她就為“婦女社會政治聯盟”出力。她文靜又熱情,一張像牙色的臉,烏黑的頭發簡單地紮在耳邊。厄秀拉非常喜歡她,可是又怕她。
她看上去顯得很老成,又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其實她隻有二十二歲。厄秀拉總覺得她是個卡桑德拉似的人,能預知吉凶。兩個姑娘的友誼親密,牢固。多蘿西幹什麼事都是同樣熱情,對自己從不寬容。上植物學課,她緊挨著厄秀拉坐,因為她不會畫。顯微鏡下的切片厄秀拉畫得惟妙惟肖,多蘿西常常來學畫的方法。第一年在與外界隔絕,埋頭學習中過去了。她的大學生活緊張得像打仗,又平靜得如死水。一天早晨,她和戈珍一起去諾丁漢。兩姊妹走到哪兒都很出色,苗條,健康,神情熱切又極為敏感。戈珍更漂亮一些,她那少女的懶洋洋的倦容顯得那麼溫柔,內心又很穩定、堅決。她身著柔軟舒適的衣服,帽子任其自然地下垂,又成了隨意的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