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狂歡之苦澀 (1)(3 / 3)

厄秀拉的穿著就講究得多了。然而她總是不自然,總是一下子非常欽佩某個人,以這個人為樣板打扮自己,弄得極不協調。隻要她穿著得體,看上去就挺美。冬天,她穿著花呢套裙,一頂黑皮毛小帽蓋在熱情激動的臉上方,引得一條街的人都駐足觀看,特別引人注目。第一學年末,厄秀拉通過了文科中間考試。她那繁忙的學習可以暫告一段落了。可以放鬆放鬆,好好休息一下。準備考試的極度緊張以及伴隨她度過這道難關的亢奮狀態使得她精神疲憊,易怒易躁。現在她精神鬆散,陷入了消極狀態。布朗溫一家到斯卡伯勒呆了一個月。戈珍和父母忙著在那兒參加假期手工藝學校,厄秀拉留下來,大部分時間和弟妹們在一起。不過,要是能走得開她就自己出去。

站在那兒看看粼粼銀光的海麵,她覺得這真是太美了。她的心裏湧起了一股熱浪。從十分遙遠的地方,一個熱烈的、尚未問世的渴望慢慢向她飄來。“還有許許多多個黎明尚未到來。”似乎,在大海的那一端,所有尚未到來的黎明都在召喚著她,而她未來的精神又在大聲呼喚著尚未到來的黎明。

她坐下來望著溫柔的大海。大海在閃耀著星星點點明媚的光亮,厄秀拉胸中一陣感傷,她猛地一下咬住嘴唇,才把眼淚強咽下去。還在抽噎,她就笑了起來。為什麼要哭?她不想哭。景色那麼美她就笑了,景色那麼美她就哭了。她擔心地望望四周,希望沒有人看到她這個樣子。

大海也有狂暴的時候。她望著海水衝上岸邊,望著一個大浪悄悄地過來,猛地一下打在礁石上濺起泡沫,把一切都裹在一大片美麗的白色之中,又倒回大海,留下了露出的礁石。哦,海浪迸濺成了一片白色,它就獲得了自由!有時她沿著碼頭閑逛,去看被海風吹成棕色的水手。水手們穿著藍色海魂衫,靠在碼頭邊,大膽傳情的眼睛望著她,對她笑。

在她和水手之間建立起了一點聯係。她決不會和他們講話,也不知道他們的其他情況。不過,當她走過而他們又靠在海堤邊時,她與他們之間就有一種渴望、欣喜和痛苦。她最喜歡其中的一位年輕的水手,他那有海上生活氣息的金發遮著藍色的眼睛。他是那麼清新、有生氣、風趣,他不屬於這個世界。她從斯卡伯勒到湯姆舅舅家。溫妮弗雷德有了一個孩子,是夏末才生的。她跟厄秀拉變生了。兩人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冷淡。湯姆?布朗溫是個關懷備至的爸爸,又是個十分顧家的丈夫。他這顧家有一些虛假的成分,厄秀拉再也不喜歡他了。

他醜陋、咋咋呼呼的本性暴露出來了,什麼事都轉移到感情的基礎上來。作為一個物質主義的非基督教徒,他作出富於情感的樣子把事情應付過去——熱情周到的主人,慷慨的丈夫,模範公民。他很精明,到了哪兒都能贏得讚賞,也足以哄住他妻子。他妻子並不愛他。她樂意和他生活在自己欺騙自己的滿意狀態中,照他所說的去做。一回家厄秀拉就解脫出來了。她還有平靜的兩年。兩年以後她的前途就要決定了。她回學校去為大考做準備。但是,在這一年中,學校的魅力開始消失了。教授們不再是引導他們探索生活和知識的深奧秘密的牧師了。他們不過是經營商品的經紀人,對此已習以為常,不把學生們放在眼裏。拉丁語是什麼?

一大堆幹巴巴的知識。拉丁課是什麼,不過是倒賣古董的鋪子,可以買到古董,知道點古董市價而已,總的來說,古董也沒意思。她對拉丁語這老古董已經厭煩了,就像她厭煩了文物商店裏的中國古玩、日本古玩一樣。“文物”這個詞使得她精神垮掉。她的生活走出了書齋。為什麼?她也不知道。然而,一切看來都是虛偽假冒的——假的哥特式拱頂,假的寧馨,假的拉丁文法,假的法國式尊嚴,喬叟的假純樸。這是一個舊貨鋪子,到這裏是為買一件工具應付考試。這不過是城裏許多工廠的一個小小的附屬零件。這種感覺逐漸占據了她的頭腦。這裏不是宗教的避難所,不是專心讀書的隱退地。這裏是一個小訓練場,進來是為掙錢做進一步的準備。大學本身就是工廠的一個又小又髒的實驗室。